第1章 這屋裏住着的是誰
入夜。
今冬大雪肆虐南北,極寒。
街上沒有半個行人。
位於西南邊陲的涼山列車站突然全站戒嚴,一輛專列呼嘯入站,只停留片刻做補給,便繼續一路向正北方向疾馳。
專列裝修考究的頭等車廂里,地板被洗過一遍,卻仍留有不薄的血腥氣。
陸雲驍閉眼靜靜躺着,眉宇中凌厲之氣不減,稜角分明的俊臉卻已然蒼白。
露在被子外面的裸肩肌理分明壯碩有力,但纏在那肩頭的層層紗布,已經又滲出了新鮮的血……
病床旁邊的矮柜上擺着一個白搪瓷托盤,裏面盛着剛取出來的子彈。
那粒染血的子彈比尋常的還粗長几分,非常有殺傷力,是英吉利進口的最新硬貨。
老軍醫收回聽診器從裏面出來,叫來一個年輕護衛,“給大帥發去電報了嗎?可有示下?”
“已經發了。還在等大帥指令。少帥的傷如何了?”護衛忍不住偷偷地往車廂了瞄。
“亂看什麼?沒學過保密條例?!”老軍醫呵斥。
年輕護衛立馬縮回脖子,中規中矩退了下去。
老軍醫也退了出來,關上車廂門之前,往裏深深看了一眼——
紗布上的血滲得更多了……
“醫生,醫生!”剛剛的年輕護衛去而復返,“大帥掛了電話過來,請您速速去接。”
老軍醫神色一凜,拎着長衫快步跟着隨從去了通訊室,拿起電話聽筒,連氣都不敢喘太大,“大帥,我是雷振三。”
“我兒如何?!”
低沉的幾個字透着無盡的壓迫和威嚴,聽得人心一顫。
老軍醫思忖半刻,哪裏敢瞞,“西閥這次派了五萬軍士埋伏圍困,我們只有一萬人,少帥妙計脫圍,但……他中的是槍傷。直擊心臟。”
“……”電話那邊靜默了須臾,才又聽到聲音更低更沉地傳來,“你就直說,還有多少幾率能把雲驍救回來?”
三日後。
臘八節。
南閥百姓最重視一年當中的節日,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熱熱鬧鬧自不必說。
可今年的南閥司令府,卻安靜到有幾分不正常。
書房內。
“哭有用的話,你女兒早就回來了!婦人之舉!”
一記怒喝伴着被摔破的茶杯砸向窗口,把站在那裏的司令夫人嚇得臉色一白,眼淚流得更凶,卻不敢再大聲哭泣了,“司令,司令……”
顧振華胸脯震怒起伏,“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她若願意回來,那自然最好,若是不願意回來,那……我讓副官直接擊斃!”
“不要啊!”司令夫人猛撲過去,死死抱住顧振華的大腿,“司令,她可是我們的女兒啊……”
“我顧振華沒有這樣臨陣脫逃,有辱門楣的女兒!”
“這怎麼能怪她?!司令你也知道北閥是虎狼之地,如今陸雲驍身負重傷,生死未卜,人也還沒回到北閥府,這催婚令就下來了,女兒怎麼受得了這一嫁過去就要守活寡的委屈?!當然只能一跑了之!”
“這婚約本就存在!”顧振華一腳踢開她。
哪怕守活寡,也要去!
當下形勢,北閥獨大。
南閥早已只能在夾縫中生存,豈容他說悔婚就悔婚?!
放肆,也是需要實力的!
“可我女兒也不能嫁去守活寡,更不能只為沖喜,就早早出嫁啊……”司令夫人哭得雙眼紅腫如桃。
“滾出去!”
顧振華也被哭得煩了,更何況他對女人素來沒有什麼耐心。
這位司令夫人比他小了十多歲,是續弦,生得美貌嬌俏,但也徐娘半老了,哭起來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哭喪。
“……”
司令夫人不敢再嚷,站起來踉踉蹌蹌地退出了書房。
走在迴廊里,眼淚更是止不住。
旁邊丫頭婆子也不敢上前扶,只唯唯諾諾地跟着。
到一處院落時,司令夫人忽地腳步一頓,眼淚竟也漸漸止了,只聲音還十分沙啞,“這裏住着的,是大小姐吧?”
“回夫人,是的。”
近身的丫頭大膽應了,又朝那邊院子看去——
白牆青瓦,木門輕掩,院落里安安靜靜的,落雪無聲。
這裏住着顧婧寧,司令的嫡出長女,先夫人所生子女之一,因為生性恬靜沉穩,反而在平日裏最不被注意。
司令夫人站了片刻,眼中漸漸清明,爾後抬起手絹理了理自己的鬢角,“好久沒去看看了,也不知道婧寧在做什麼?去敲門吧。”
丫頭趕緊上前敲了門。
“誰?”一道婉柔的聲音從木門後面傳來,還沒聽到腳步聲,門已經開了。
司令夫人目光往裏一放,竟有些愣住了——
天下父母都是自私的。
她雖是續弦,嫁過來卻也已有十餘載,早已為司令生兒育女,關心關愛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當年進門之時只看到一個乾巴巴的瘦丫頭,幾年未管,顧婧寧竟已出落得如此標緻可人。
尤其是那雙眼眸,水靈澄澈,如秋日湖面。
還有那皮膚,白得就像她身後院子裏的積雪似的……
顧婧寧把手裏捧着的白梅花瓣交給自己的丫鬟,“掉了怪可惜的,放我房間裏去吧。”
然後才轉過頭來看司徒夫人,不卑不亢道,“二娘找我可有事?”
“北閥少帥陸雲驍身負重傷,南北閥素有婚約,今日北閥急電……”司徒夫人的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急電……命南閥司令府,嫁女,沖喜。”她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