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章 歲寒三友 1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心懷善意的人,天生懦弱。
那次的莽撞,有曜失去了父母。
他說,他不想再失去,於是,他更為拚命地修鍊,更為拚命地適應所謂的人情世故。
如果說,在那之後,有曜有什麼變化,那大概是他沒有之前那麼博愛了。
他依舊會對陌生人抱着善意,但是,他沒辦法再那樣無私,那樣毫無保留了。
他更在意身邊的人,所以,他會在每一次的任務中儘力地保全同伴。
有曜在很早之前就堅定地說,掌門是他的目標。
他希望今後能稱為掌門,能成為雲頂門的掌門,能夠像自己的師父一樣守護雲頂門,守護這個他生長的地方。
那時的有曜有着一種純粹的大義,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是有期待的,都是能通過努力變得更好的。
那時的有曜因為這種純粹的堅持而看上去有些傻,但是,這種天真的傻氣,往往是麻木的靈修所缺失的。
那時的有曜有着一種引人追隨的人格魅力,也有着讓人不悔追隨的慷慨仗義。
少年時的有曜,無比耀眼。
少年人一直都有,而人不可能永遠是少年。
有曜也在逐漸成長,當少年成為青年後,當初張揚的義氣沉澱為一種令人信服的心安感。
少年長大了,肩膀變得寬厚,能夠逐漸承擔得起身份與夢想的重量。
後來,有曜在一次任務中救下了一名乾瘦的小少年。
再後來,小少年拜有曜為義父。
當這個孩子第一次喚他“義父”時,他忽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大人了。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沉重,但不討厭。
當時,不少人都調侃有曜撿了個便宜兒子,都被有曜一一打回去,他說,別笑,小孩臉皮薄。
於是,眾人笑得更大聲了。
這個孩子對有曜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讓有曜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身份的轉變,第一次直白地反省自己應當擔當的責任,也是第一次看着一個孩子長大。
他待他真心,看到他的進步會高興,看到他的成長會欣慰,看到他的遭遇也會憂心。
對於檜風帶給自己的感覺,有曜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但總歸,他待他,是真心,他對他,是在意。
就是因為真心,所以在第一次面對魔修大軍時,他讓檜風待在雲頂門不要出去,他讓檜風小心保護自己。
哪怕直面危險的是他,他也還是會擔憂檜風。
就是因為在意,所以冒險地去搭救被魔修擄走的檜風,所以在將人救回來卻聽到爾思懷疑檜風聯合魔修演一場戲時制止了爾思的猜測。
因為檜風,有曜與爾思不止一次出現了嚴重的意見分歧。
但好在這樣的分歧只是出現在三人的討論中,他們終是一致向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魔族這次來勢洶洶,抱着極大野心。
魔修與靈修向來兩立,攻打雲頂門不過是起步,他們的貪念遠不止此。
說白了,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是雲頂門被攻破,其他修士絕對不可能獨善其身。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可現在,還離“覆巢”有些遠。
因此,他們還在觀望,還在估量,還要保存實力為將來作準備。
當然,面子上也會稍微有些表示。
雖然不多。
在這一次的對抗中,雲頂門的三個少年表現突出,甚至,他們在對戰中成長為了獨當一面,威名遠播的高階修士。
對抗還未結束,他們還在成長,以一種殘忍的速度迅速成長。
那年正值寒冬,以有曜為首阻擊,逍遙側面包抄,爾思埋伏阻斷的奇計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的重大勝利,一時間,士氣大振。
“這一次,我們勝了,將來,我們會繼續勝!”
“雲頂門不會敗,我們不會輸”
“我們要把魔修趕出去,我要殺了所有踏入雲頂門的魔修—”
彼時,大雪若鵝毛,天地皆素裹,唯松屹霜長青,梅耐寒而開,竹經冬不凋。
此地,褪去少年稚氣,滿身塵與雪的三人站在最前方,做出最莊重的承諾
“只要我們還活着,魔修休想踏進雲頂門一步—”
自此之後,三人成了對抗魔修的主力軍,他們以可怕的成長速度逐漸追平無宴手下大將,甚至,三人合力,還有隱隱對上魔君無宴的能力。
魔族的最初強勢進攻逐漸式微,轉而進入試探性的拉扯戰。
局勢稍緩,戰事稍息。
這時,人們不吝讚揚,他們稱三人為“歲寒三友”。
比起當初年少輕狂的“三劍客”,這種稱謂多了許多敬佩,許多真正的讚揚。
然而,當事人早已不在乎外人的稱謂,就算外人誇得再好也不見有人真正來幫他們,來幫雲頂門。
手中做得少,嘴上自然就說得多了。
就是因為袖手旁觀的心虛,所以讓他們說得更多,誇得更好,彷彿,這樣就代表了他們的參與,這樣就代表他們的幫助。
旁人只會看熱鬧,唯有局中人才能了解真正的緊張。
君離是雲頂門的掌門,壓在他身上的擔子也最重。
君離的師父是雲頂門的任掌門,他是最強的占卜師。
可這位占卜師在最後卻對君離說,若是覺得厭了,那便棄了這占卜之術吧。.lΑ
身為雲頂門掌門,君離極力地改變,極力地挽救,可惜,命由天定,哪怕他預見了,也改不了。
君離是厭了,可他不願這占卜術斷送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將這選擇權交給了逍遙。
君離的師父一生都被困在這占卜之中,他一生為雲頂門而卜,甚至,因之身殞。
占卜之術是一種先機,同時,也是一場災難。
那時,身為掌門的占卜師太在意雲頂門,太想復興雲頂門。
於是,他占卦未來,窺探天機。
未來撲朔迷離,越是窺探核心,阻力越大,風險越高。
因而,他只能循着蛛絲馬跡,找到自己想要的線索。
可線索破碎,他只能在已有的卦象里梳理推測得出兩個結論:
雲頂門將來會遭遇一場浩劫。
真正復興雲頂門,需要三個人的鋪墊。
他不顧代價地卜出了這場浩劫的起始,以及那三個人的身份。
如此窺探天機,他定會遭到天譴。
一不做二不休,他喚來自己最為信任的徒弟,讓他提前滅掉禍源,並且道出了那三人。
天道禁忌,他不但窺探,還泄漏。
天道法則阻止他,吐出的每個字,發出的每個音,都是一把把浸毒的刀,劃開他的嘴角,割掉他的舌頭,撬掉他的牙齒。
他拚死忤逆,奈何話未道完,張合的嘴便失了聲。
嘴角似是開裂的牆縫,悉悉索索,裂痕蔓延,皮肉分離,形狀破碎,血肉模糊。
那張人臉裂得不成形狀。
而悲劇並未就此停止,裂痕分支,向著全身每個角落蔓延,皮裂的聲音,血流的聲音,骨碎的聲音。
就在自己最為信任的徒弟眼前,占卜師以一種極其恐怖,難忘,慘烈的形式裂開,破掉,死去。
他以最為慘烈的方式,死在了最為信任的徒弟面前。
占卜師知道泄漏天機會遭到天譴,所以,他在之前便已經做好一切準備,提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自己最為信任的徒弟。
占卜師一輩子最為在意的,就是雲頂門,哪怕為之身死,也在所不惜。
所謂天譴,是違背天道規則而給予的懲罰。
既然是懲罰,單單身體的痛苦是遠遠不夠的。
而灰飛煙滅,是最輕的。
在占卜師死了之後,他最為信任的徒弟背上了“弒師”之名。
外人只知道,他被召入,久久不出,待眾人不安進去查看之時,看到的,是被濺了一身血后昏迷的青年,以及,不知所蹤的言靈師。
君離沒辦法解釋師父身殞緣由,他師父的死,不光彩,而他臨終前的預言,不可說。
自那之後,原本團結一心的師兄弟們心生間隙。
而繼承掌門之位的君離始終不忘師父臨終之言,尋找預言中的三人。
時光匆忙之下,往事被覆上土,被所有人刻意塵封。
成為新一任掌門的君離從未向他人解釋過此事,那些誤會與指責,他無聲承受。
可是,當時的場景,他永遠不可能忘。
他的師父,那位強大的占卜師,以噩夢般的形式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經歷過,所以知道其中的痛苦,所以他不想妄自干涉,奈何,身不由己。
許是天道窺視者給予的懲罰,自占卜師身殞之初,魔族便來來回回地針對雲頂門,讓雲頂門越來越落魄。
唯一能讓君離看到的希望的,便是有曜三人。
有曜的目標從未變過,他想要成為掌門,守護雲頂門,守護雲頂門中他在意的人們。
有曜一直在努力。
但是,雲頂門之內雜亂不清的利害關係並不像是簡潔直白的拳腳功夫,那並不是有曜擅長的。
有曜的正直是他被人信任的魅力,也是他棘手腌臢事務的短板。
過剛者易折。
這是作為掌門的君離最為擔心的。
但是好在,有曜身邊還有爾思和逍遙,有他們兩個在,有曜會安全很多,也讓作為師父的君離安心很多。
在靈修之中,像有曜這種始終抱着赤誠之心的人十分難得,不論是作為師父,還是作為旁觀者,他都不希望有曜有事。
奈何,占卜之術太耗心神,君離老得太快,而無力改變的未來,讓預見未來的占卜者不得安寧。
很多事情,他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雲頂門之內的彎彎繞繞,君離已經沒有精力去徹底理清了,他與其餘的幾位峰主在年輕時都是生死同伴,曾經的他們也是一條心,但是後來,歲月蹉跎,趨利避害,人情冷漠,分道揚鑣。
時間流逝后的痕迹在靈修的外貌上變得柔和緩慢,然而時間從來都不慈善,它只會更為無情地摧殘人的內里。
在漫長時光之下,所有的情感都將變得平淡,君離也有些念舊,可,若是時機成熟,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除掉這些蛀蟲。
但問題是,他沒有時間了,他可能等不來那麼好的時機了。
雲頂門落在他的手中后並未發展壯大,他拼盡全力也不過是將雲頂門保全到了現在。
說到底,是他的能力不足,不足以帶着雲頂門走向復興。
君離無比清楚占卜的代價,可他終究是重蹈覆轍。
他窺探天機,召來三人,迅速交代。
他們三人註定會各遭一劫,逍遙“情劫”已遇,接下來的“生劫”與“死劫”,是有曜與爾思的磨難。
被天道選中的,能夠重振雲頂門的天命之人,會因他們三人的干涉來到雲頂門,留在雲頂門……
吐出的每個字,發出的每個音,都是一把把浸毒的刀,劃開他的嘴角,割掉他的舌頭,撬掉他的牙齒。
他拚死忤逆,奈何話未道完,張合的嘴便失了聲。
嘴角似是開裂的牆縫,悉悉索索,裂痕蔓延,皮肉分離,形狀破碎,血肉模糊。
那張人臉裂得不成形狀。
而悲劇並未就此停止,裂痕分支,向著全身每個角落蔓延,皮裂的聲音,血流的聲音,骨碎的聲音。
就在自己最為信任的徒弟眼前,君離以一種極其恐怖,難忘,慘烈的形式裂開,破掉,死去。
毫不意外的,天譴也落在了君離身上。
他以最為慘烈的方式,死在了最為信任的徒弟面前。
終是命運弄人,多年後的逍遙為了遵照君離的交代,違背了自己對怡然的承諾,尋到了怡然的後人。
可是,君離所說的命定之人早夭。
逍遙卜了一卦,不惜代價。
於是,他找到了另一個孩子。
他將那個孩子帶回了家族,那個名為“浮生”的孩子將會按照師父所言,成為重振雲頂門的“命定之人”。
而逍遙,他還未來得及將自己所卜的卦告知有曜爾思便如他師父一般,灰飛煙滅。
逍遙不會知道,他的血脈中所帶着的詛咒一直都在,每每雙生,必伴着死亡與新生。
唯一例外的,是浮生的父輩。
可在這之後,原本的少爺早夭,而原本的小姐不過襁褓之中便殤折得悄無聲息。
浮生能遇到夢夢,實屬難得。
一切機緣,皆為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