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死亡之街(五)
陳定笑道:“都是醉酒後的無心之作,道玄你卻都記得,難道你還對金谷園有所懷念?”
荀邃帶着嘆息道:“確實有些懷念,金谷春晴,曾是洛陽最美的景緻,才子們譜寫出一篇篇美麗的詩文,石崇所寫的《金谷詩序》更是歷歷在目,他同時擁有才華和財富,必然為人所妒,那些人可以奪走他的財富,但奪不走他的才華。”
陳定問道:“道玄你因何發此感慨啊?”
荀邃繼續道:“綠珠不正是你安插在石崇身邊的細作,你們陳家能獲得那筆巨額財產,綠珠可是功不可沒。”
陳定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最近陸玩捕風捉影地捏造了許多傳聞,難道你這麼輕易就相信了?”
荀邃停步,皺眉道:“你們陳家侵吞萬頃良田,還嫌不夠,又吞了石崇那麼多的家產,陳珩如今被人拿住把柄,進了衙門竟然還敢囂張,他有你這位好堂兄,真是越發不知天高地厚,陸玩可不是好惹的,只怕到時候中書令也是鞭長莫及。”
“你應該明白,陸玩要對付的可不止有我們陳家,即便現在退回多佔的那些田地,陸玩也不會因此放過我們。”
“以退為進,方為上策。”
“向吳郡陸氏妥協,你可有想過後果?”
荀邃沉默,在潁川論資歷,自是荀氏家族居首,但論權勢,陳氏早已領先荀氏,故而陸玩將矛頭直接對準陳家。
庾萱在荀邃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過一些大膽的想法,採用圓桌會議的形式南北士族進行談判,避免雙方兵戈相向。
即使潁川士族退一步,他們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要讓出一部分權力利益給東吳舊臣。
荀邃相對保持中立,認為此法也可一試,把陳定請來就是想探探他的口風。
“怎麼讓,讓多少,可不是由你們荀家一家說了算,吳郡陸氏的胃口不會小,就算你我能扛得住,其他士族可未必承受得了,為了整個北方士族的利益,也一步不能退。”
荀邃沒有接言,他作為潁川荀氏子弟,幫不了陸玩,但也不會與陳定合作,為趙王謀利益。
這兩日賴嬰天天在石樑河上和許多世家子弟宴飲聚會,觀賞賽龍舟,由此吸引來不少的富商大戶,他們也命人參加划船比賽。
有人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今日付賬的人怎麼沒來?”
田淳接話道:“不只他沒來,陳家人一個也沒到,反而沒什麼意思了。”
只要陸玩還未離開許昌,那麼他們宴飲的所需費用均由他來承擔,這是陸玩主動提出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幫忙推廣龍舟競渡這項娛樂項目。
郭顯道:“陸玩正召集佛寺住持商議寺院修繕擴建的事,哪裏還有閑工夫看比賽?”
庾焯嘲諷笑道:“這又是修官署,又是修寺廟的,看樣子陸玩是要與工匠為伍了。”
夏侯殊卻放下酒杯道:“我倒是有些擔心陳兄。”
郭顯又道:“沒什麼可擔心的,就連豫州刺史都不敢治陳珩的罪,他一個小小的縣令,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賴嬰邊飲酒邊說道:“我看陳兄還不如早點把那些田地都退了,也省的到時候饒縣令再來尋他的麻煩。”
褚世南笑容裏帶着醉意:“陳家一家退了田可是沒什麼用的。”
賴嬰疑惑道:“此話怎講?”
坐在褚世南身邊的荀平呵呵笑道:“褚兄說的醉話,賴兄怎麼還問呢?”
另一邊陸玩正在韓旋的別院,聆聽支亥月彈奏琵琶,其隨從則在旁擊胡鼓與琵琶共和。
支亥月還有着作為貴霜國公主的驕傲,對周思成這等身份之人的問話自是不屑一答,故而陸玩親自前來。
支亥月曾跟隨龜茲樂人學習琵琶,後來遇到韓旋,她每彈奏琵琶,韓旋都會親自擊打胡鼓為她伴奏。
一曲畢,陸玩不禁感慨道:“若是阮咸聽到你所彈奏的《三峽流泉》,應當會既高興又難過。”
支亥月疑惑道:“你這話是何意?”
陸玩解釋道:“阮咸一生追求真性情,必然會為你彈奏的妙音感到高興,同時也會為異族公主所遭受的不幸感到憤怒和難過。”
支亥月對阮咸不甚了解,只是淡淡道:“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
陸玩微笑道:“聽你這麼說,我倒是很想期待聆聽韓旋彈奏此曲。”
支亥月放下琵琶,冷着臉問道:“我看你根本沒把韓旋的事放在心上,反倒天天和那幫公子哥們吃喝玩樂,還慷慨解囊,花費這麼多,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陸玩望着她,笑道:“我以為除了韓旋的下落,你對其他的事都不感興趣。”
支亥月慢慢飲茶,慢慢說道:“自從你到了許昌之後,城裏就出了許多新鮮事,看起來你很喜歡興風作浪。”
“貌似你這位亡國公主也並不安分,從數千里之遙的西域來到此地,雖然沒帶多少隨從,但總會有些錢財傍身,你也算是在許昌待了幾年,讓手下人做點香料、珠寶之類的生意,以免坐吃山空,順便收集情報,如果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也就不用妄想藉助我朝的軍隊幫你復國了。”
“他們都自認為很了解我,一個落魄的亡國公主,勢孤力薄,只能任人擺佈,所幸你沒有像他們一樣愚蠢,既是如此,你舉辦賽龍舟必是另有一番深意,可否講與我聽聽,若你說得好,或許我能夠給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陸玩覺得眼前的女子既像毓童,又不像她,因為支亥月並沒有害人之心,只是為了復國,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
陸玩開誠佈公的說道:“興辦龍舟比賽,鼓勵大家出遊,熱鬧之餘可帶動橋邊集市生意,災年百姓們縮衣節口,商家們也不敢大量生產產品,這樣下去只會導致更多百姓失業。
讓這些豪門子弟帶頭出來看賽龍舟,鼓勵消費,飲食、住宿、貿易等行業才能迎來真正的復蘇。”
支亥月略沉思一會,又問道:“那麼你召集寺廟住持和當地富戶,又是為何?”
陸玩繼續解釋道:“在面臨糧食短缺時,僅靠發放賑災糧是遠遠不夠的,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不如以工代賑,每到災荒之年,工價相對便宜,最適合興土木,像是修葺寺廟、房舍、糧倉、衙門,總共算下來需雇傭災民上千人,這樣豈不正好解決了災民失業流離之苦?”
支亥月微微抬眸,問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受災的百姓?”
陸玩面容嚴肅道:“歷朝歷代,凡是不把百姓疾苦置於首位,不得人心的王朝都會很快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