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節 看不見的敵人(六)
薛融是其父薛京與小妾所生,因父親早早病逝,膝下子嗣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他才由庶子變成了嫡子,可以繼承家業,但從血統上來說,他還是無法擺脫自己出身的卑賤。
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從根源上都很難抹去家族對其的冷落和疏遠,薛家家主將大部分的資源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薛紳兄長薛隗身上,而他這一房能夠獲得的政治資源也是少之又少,論受重視程度,他甚至很難跟堂弟薛紳相提並論。
如果薛融不想一輩子都待在薛隗手下寄人籬下的話,他只能自己另闢蹊徑。
薛融回到府中時已至深夜,薛紳進來問他嵇盪現今的狀況,他大概敷衍了幾句,薛紳還想追根問底,他卻正色道:“我會想辦法救嵇盪的。”
薛紳知道他和嵇盪關係要好,嵇盪被收押入獄,他心裏肯定不好受,便不再問了。
“其實我不想進司徒府任掾吏,可是父命難為,明日我就要去洛陽了。”
薛融聽后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明早我要去縣衙大牢探望君平,恐怕不能給你送行了。”
薛紳看了看他臨摹的李斯字帖,笑道:“沒關係,我會在洛陽等着二哥。”
在薛紳走後,薛融便一個人安靜地寫字,只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侍女走近前奉茶,又低聲回稟了一些事。
薛融面容凝重起來,問了一句:“人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她猶豫片刻,回道:“他可能是被抓了,也可能是死了。”
薛融放下毛筆,慢慢從案前走了出來,走到房中間又站住了,沉吟道:“余齊民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竟然還讓肖四泉活着,壞了我原本的計劃,他這個縣丞也算是當到頭了。”
“郎君莫急,肖四泉全家的命都捏在我手裏,諒他不敢亂說話,朱敬參是司隸校尉那邊的人,劉縣令的背後是夏侯家,上面還有賀內史,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換誰都難辦。”
“啪”的一聲,薛融在她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挨了這一巴掌,她卻沒有低下頭,反而微微抬起臉,雙眸深深地望着薛融,倔強中帶着一絲委屈。
“自作聰明!”薛融的聲音很低沉,望着門外,幽幽道:“你們余家不過是開玉器小作坊的,余齊民當年為了求個官職,把你送進薛府,如今還想拿你當保命符,他真是太高估你了,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不要認為自己比其他奴婢更特殊,在我眼裏你們都一樣。”
她雙手緊緊握住,微微顫抖着,手鐲上的蓮蓬和蓮花碰撞叮叮作響,她難忍情緒,滿眼含淚的說道:“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郎君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薛融冷哼一聲:“要是因為這個就氣壞了身子,那我也走不到今天了,薛紳什麼也不用去做,就輕而易舉的得到王司徒徵辟,而我卻沒有他這般的好命,想要建功立業,一舉功成,就必須消滅那股殘餘勢力,才能一步到位,過去的我只是個庶子,所走的每一步都要精打細算,現在的我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你卻瞞着我去干這麼糊塗的事,還口口聲聲對我說你的這顆心永遠只屬於我?”
“藕葉並不想瞞郎君........更不會夥同任何人對不起郎君.........派屍舞前去刺探消息,不料陸玩身邊高手如雲,屍舞也死了..............”
薛融望着藕葉,目光中透着陌生:“會稽山十大高手在梁國全都喪命,想要贏那是要靠腦子的,像你這樣的出招方式,不輸才怪。”
藕葉低着頭默默地站在那裏,過了良久才開口道:“聽說王灌以前待許甸不錯,不妨讓她過去會一會裴家那個養女,興許對郎君還有些幫助。”
薛融望着她的目光慢慢移開了,接着慢慢地走回案前,又道:“報恩寺那邊給我繼續盯着,還有楊樓的動靜,費緝留下的人應該也在調查,我可不能讓司隸校尉部搶了這份功勞。”
藕葉頷首道:“一切聽從郎君調遣。”
洛陽司徒府,一名婦人正在燈下刺繡,她雍容華貴,艷麗動人,雖是美貌絕倫,但卻蛾眉微蹙,秋水凝愁,她正是王戎的妾室沈御嬋。
一梭又一梭,織錦的聲音連續不斷,每當她有心事時,總會不停地織錦。
今日她陪着王戎去了一趟竹林寺,遇到了沈白,同樣出身吳興沈氏,只不過沈御嬋是旁支,若東吳未滅,像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沈氏旁支,沈白根本不會放在眼裏,不過如今的沈御嬋已今非昔比,在王戎眾多姬妾當中,她最得寵,沈白開始想要拉攏她,並主動告訴她沈芸的下落。
“只有沈家好,你才能好,你的堂妹沈芸也才能脫離苦海。”
“自打我來到洛陽,就和吳興沈家斷了聯繫,你在怡園也算是混出來一些名氣,說明沈家這些年一直都保持得很好,東吳滅亡對沈家也沒多大的影響,我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妾室,對你愛莫能助。”
“王戎府上收藏着一幅用絲線刺繡的《九州山嶽圖》,還是你根據孫夫人趙氏的綉品連夜仿製的,而趙夫人的《九州山嶽圖》真品已經被收入洛陽皇宮中。不知道這件事傳入司隸校尉許奇耳中,會不會給王戎帶來一些麻煩?”
“沈白,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昔日你父親沈歸獻城投降,並把你送給王戎,這是家族的決定,你的命運從來不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裏,既然出身吳興沈氏,理應為家族盡一份力,否則你永遠是寄人籬下的妾,縱使你不為自己着想,也得為自己的兒女想一想,庶子和庶女可不會有好的未來,周伯仁的生母是一位非常值得你去學習的榜樣。”
她的雙手突然停下來,趕走那些煩惱的思緒,站起身,走出房門。
夜很深了,王戎的書房燈還亮着,王敦談及到任遠開始着手調查四漆屏的事情時,王戎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講話。
“別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了,王秀那孩子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
王敦深夜來訪,被王戎一眼看穿來意。
王敦自知這件事掩不住,只好如實回稟:“錢子書生前和瑤謹有些來往,也不知任遠同太子殿下說了些什麼,今日瑤謹被太子殿下叫去東偏殿一通訓斥,蕭轍當時也在,替瑤謹分辯和解釋,太子殿下正在氣頭上,抓起手邊的茶杯,朝着蕭轍擲了過去,他避之不及,還被茶杯砸破了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