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草帽一行人
“薛融是嵇盪的表兄,幫嵇盪作偽證也能夠理解。”夕陽之下,幾輛牛車徐徐駛出嵇府,坐在最後面那輛犢車上的少年郎吃着糖酥小魚乾,望了望窗外,笑了兩聲,又道:“士瑤哥哥在竹林聽琴,可我卻在聽別人編故事,又不能當面拆穿他們,真是乏味無趣。”陸玩正看着報恩寺香客名單,笑着搖了搖頭:“編故事的人都不嫌累,聽故事的人卻嫌累了。”今早阮瞻和桓潛去了一趟報恩寺,遇到韓厚文和向純結伴拜訪住持,阮瞻和向純的關係很好,便跟着他們去了前殿,桓潛則從那個叫戒貪的僧人手中拿到了這份香客名單,並且花錢問線索,結果線索問到后卻沒有給戒貪一個銅錢。“戒貪每說出一條信息,桓兄的小廝就會拿出一顆金豆子,放到香案上,等戒貪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后,桓兄的小廝就把金豆子收回錦袋中,還說貪財又好色的和尚,多半還會害人,要請他縣衙走一遭,戒貪總是訛詐別人,不成想他今日卻被桓兄騙了,簡直欲哭無淚。”雨輕把這些事說給陸玩聽,陸玩像在聽又像沒在聽,盯着香客名單良久,眸中多了一絲憂色。雨輕繼續說道:“戒貪告訴桓兄,甘氏在出嫁前兩天還來過報恩寺,那日嵇盪並沒有出現,甘氏獨自前去燒香拜佛,確實有些奇怪。”陸玩合上那份香客名單,淡然道:“心中無佛的人,做了虧心事就來燒香拜佛,企圖得到庇佑,這樣的人就算天天念經拜佛也求不來福報。”甘氏和嵇盪來報恩寺幽會過幾次,戒貪便趁機敲詐甘氏,還與甘氏的貼身婢子梅香私通,得知甘氏不止一個情郎。女人水性楊花,引來殺身之禍,這樣的事並不稀奇,陸玩對甘氏到底有幾個情郎不感興趣,但是她的死必然與某個情郎有關聯。陸玩又翻開王粲文集,慢慢說道:“薛融喜歡鑽研儒學經典,報恩寺住持有儒道的底子,對儒家的學問也很透徹,所以他們二人能夠討論一整天,不知疲倦。”陸玩在香客名單上發現了嵇盪和薛融的名字,嵇盪在報恩寺留宿多是為了與甘氏幽會,而薛融只來過報恩寺一次,是找住持討論佛法,見天色已晚,便留宿了一夜。雨輕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將銍縣和譙縣最近所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信息紛亂,雖然很多,但還需要花時間甄別其真實性,由於想的太專註,以至於陸玩靠過來,她都渾然不覺。耳畔傳來溫和的話語:“這是用清早從河裏網的小鯽魚現做的,你覺得味道如何?”雨輕這才回過神來,點頭贊道:“士瑤哥哥從吳郡帶來的新廚子,烹調手藝果然很好,這個年輕廚子叫什麼名字?”“山至。”雨輕聽后一臉笑意,像是找到新樂趣的孩子一般:“士瑤哥哥有養鹿嗎?”陸玩詫然,不明所以,望着她說道:“在吳郡祖宅里養着幾頭鹿。”雨輕眨眨眼道:“那士瑤哥哥有私人樓船嗎?”陸玩挨她更近了,忍不住笑問道:“你想坐我的船嗎?”雨輕嫣然一笑:“那就是有船了,對了,士瑤哥哥有沒有給鹿起名字?”陸玩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不知她的小腦袋裏又在想些什麼,便輕聲問道:“你又想到什麼好名字了?”雨輕調皮地歪頭道:“嗯,叫喬巴好不好?”陸玩笑了一下:“為什麼取這個名字?”雨輕湛湛如水的眸中煥發著光彩,說道:“因為士瑤哥哥有自己的船,還有廚師山至和鹿,跟一個叫路飛的熱血少年在航海冒險路上的團隊成員很相像,他養的馴鹿就叫喬巴,個子小小的,很袖珍,很可愛。”陸玩恍然道:“啊,我明白了,你說的是跟管承一樣的海賊團伙,敢去海上冒險的少年在現實中恐怕不存在吧。”雨輕微微低下了頭,說道:“嗯,第一次遠航是最艱難的,不知道前方會遇到什麼,一切都是未知數,路飛是草帽海賊團的領袖,為了夢想全力以赴,珍惜夥伴,活出真正自由,我羨慕他,也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陸玩從保溫壺裏倒出一杯羊乳茶,遞給她,說道:“前路未知,唯一做的就是一步步趟出一條路來。”此羊乳茶有三分甜度,以陸家茶園的茶葉為基底,加入味道香濃的羊乳,是陸玩根據雨輕的口味特別調製的奶茶。陸玩微笑道:“這杯奶茶不太甜,味道剛剛好。”雨輕雙手捧着奶茶,抬眸笑道:“等我有了自己的草帽大船,一定會邀請士瑤哥哥上船。”陸玩笑問道:“草帽船又是什麼船,能經得起多大的風浪?”“草帽團只要齊心協力,就能乘長風破萬里浪。”雨輕哼了一聲,然後開始喝奶茶,自在又愜意,陸玩將一塊素色手帕放到她手邊,轉頭望向窗外,瞬間斂去笑容。前面就是楊樓,因攤上了人命案子,暫時關門停業,雨輕順着他的目光也望了過去,說道:“縣衙仵作已經驗過春香的屍體了,沒有任何傷痕,我想她的死法或與甘氏一樣,兇手都是利用針灸殺人。”陸玩慢慢靠在茶枕上,說道:“不同的大夫在取穴的數量以及扎針的深度和運針、行針的方法都是不同的,根據甘氏和扈氏身上的針灸痕迹來看,應該是同一個兇手所為,也就是說盛墨並沒有殺扈氏,在那些遇害的士族女郎出嫁前夕,憑盛墨一介寒門根本接近不了她們,他只是幫凶而已。”今年初這六起連環新娘被殺案詭異的巧合,到甘氏和銀仙遇害,調查阮閎和皮康之死,牽連出嵇康,單固,還有前朝的淮南叛亂,彷彿在這背後,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控制着這一切。雨輕把只喝了一半的奶茶放到一邊,又道:“阿龍哥哥說昨日有人在市場上公然用被禁止的劣幣兌換良幣,巡街的衙役當場把他逮捕,賀內史懷疑他與蘄縣一處私鑄作坊坊主有些關聯,就下令將他收押,有屬僚卻說此人是孫家的親戚,不好直接關押,賀內史不予理會,嵇盪剛惹上麻煩事,孫家的麻煩也漸漸的來了。”陸玩感嘆道:“這恐怕是他們兩家始料未及的,任承說的沒錯,這裏的人還真是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