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露天音樂會(一)
到了下午,青衣侍者站在東樓二樓上,望着雨輕一行人漸漸遠去,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眸里,掠過一絲笑意,只是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漠。春香雅閣內的陳設很考究,琴棋書畫,筆墨紙硯,古董花瓶,瓷器擺設,案幾香爐,鏡台屏風無不精緻,可惜佳人已逝,中年男子怔怔地望着重重簾幔發獃。昔日石崇為交趾採訪使,以珍珠十斛買下綠珠,春香卻不是楊望崧花錢買來的,她的父親還是楊望崧的救命恩人,早年楊望崧落魄身無分文,餓昏在野外,春香的父親看他可憐,便帶他回到自己家,給了他一大碗粥,這份施捨救了他一命,他感念至今。在春香十歲的時候,她的父母皆被山賊殺害,後來楊望崧從人販子手中救出春香,把她安置在楊樓,還收她為義女。楊望崧原想着春香和皮康很般配,盼望他們二人會有個好結果,可嘆老天不作美,他們全都無辜喪命。“主人交代的事情,楊樓主還記得嗎?”青衣侍者走近他,沉聲道:“這裏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出了這樣的紕漏,被官府的人盯上,你竟然還想瞞着主人?”楊望崧用手輕輕揉了揉額頭,“翻雲,我並不想隱瞞此事,只是我還沒有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翻雲正色道:“必是與那個人有關。”楊望崧滿眼疑惑的問道:“哪個人?”翻雲壓低聲音道:“皮康去山陽應該也是為了那個人。”楊望崧似乎聽明白了,目光再次投向春香生前所畫的那一卷卷畫作,不由得嘆了口氣。翻雲又提醒他道:“今日過來的那兩個人很不好對付,你最近做事小心些,別被他們抓到把柄,這幾起連環凶殺案只怕會越來越麻煩,被卷進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城西日升街,有位身着鴉青色緞綉暗雲紋長袍的年輕男子從菊下樓走出來,又去了鄰街的古玩市場,逛了幾家賣筆墨紙硯的店鋪,買了一支白毫筆和一塊瑪瑙紅澄泥硯。“千里兄。”南宮考快步朝他走過去,霍讀和皮既卻慢悠悠走在後面,還在談論着剛才那個賣假硯台的古玩商。一個用雜石仿製出的和田黃玉雕荷葉硯台,賣二十萬錢,南宮考直接笑說他的硯台只值百文,就連他鋪子裏的那些古玉器皿也都是贗品,杭烈和魏伯然差點就被那個姦猾的古玩商坑騙了。南宮考笑問道:“千里兄是專門來這裏看看,還是路過?”阮瞻略施禮道:“我只是路過此地。”霍讀走上前,看阮瞻身邊的小廝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好奇的問道:“你都買了些什麼?”阮瞻回道:“不過是一些書房用具。”杭烈也緩步走來,說道:“這條街上賣假貨的店鋪有很多,阮兄挑選東西時可要看仔細些。”南宮考呵呵一笑:“千里兄對筆墨紙硯頗為講究,那些人怎麼能騙得過他的眼睛?”阮閎是阮瞻的族弟,一個北阮,一個南阮,阮籍和阮咸叔侄同其他阮氏族人住在同一條街道上,住在道北大多富有,住在道南則比較貧寒。阮咸和阮籍共居道南,合稱“南阮”。阮閎家住在道北,很是看不起阮瞻和阮孚兄弟倆。南宮考與阮瞻很相熟,知道阮瞻喜歡收藏文房用具,每到一處都會逛一逛當地的古玩市場。阮瞻的妻子潘氏病故后,他便續娶了高平仲長氏,其實是雨輕寫信請他過來一趟的,他也想來看望好友桓潛,便欣然答應了。上個月東海王司馬越派鄧攸和阮瞻去洛陽給皇後送賀禮,阮瞻還去拜訪了平原王司馬乾,順便和崔意敘敘舊。阮瞻此番沒有乘坐牛車,而是連日騎馬趕到這裏,他去菊下樓用飯,準備結賬時掌柜卻說有人給他付過了,他剛才所買的東西,都是別人給他付的錢,他心裏已經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今日霍讀請熊括去菊下樓吃飯,打聽皮康的事情,正好看到阮瞻,就一路跟隨他來到這條街上,全程付賬的人卻是文澈。霍讀在古玩市場上又碰上南宮考和皮既,就陪着他們一起轉了轉。皮既此刻悄悄問道:“霍兄,你方才說的那個秋日露天音樂會到底是什麼樣的?”“好像是薛茲借六十大壽舉辦的一場賑災義演,就在城北一處空曠的地方搭建了一個舞台,估計音樂會也快要開始了。”霍讀沒看過音樂會,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是薛家和嵇家聯合舉辦的一場慈善音樂會,薛家命僕人給城中各個大戶人家、沿街酒肆、食肆和客棧的客人發音樂會宣傳單,嵇家前兩日就派人去佈置演出現場,並提供了琴譜和樂人。南宮考笑道:“這音樂會聽着很有意思,千里兄也和我們一起去看吧。”在城北富春街搭建出一個橢圓形舞台,正面牆上堆砌着有立體浮雕花的彩色琉璃,通過鏡面反射現場觀眾的畫面,從而產生一種獨特的迷幻效果。舞台前延伸出一條長長的跑道,上面鋪滿花瓣,台下坐滿了觀眾,熱場歌曲是《世界上唯一的花》,隨着動聽旋律的響起,五位容貌俊美的鮮卑男子出現在舞台中央,他們都身穿月白色長袍,仙氣飄飄,開始深情演唱。“一起種世界上這唯一的花,我們全部都是唯一,在街角花店可以看見花的笑臉,有微笑有鮮艷亮麗的臉,每個人心中懷抱的是不同意念,每一朵花都是獨特的明顯。世界上的人美麗都是洋洋洒洒,都可以美得讓你無比驚訝,只要是花一定會有艷麗文雅,沒有誰的色彩會是匱乏.........”薛融去過洛陽的怡園,在怡園舉辦的演唱會上聽過這首歌,便把這首歌當做今日音樂會的開場曲,同時他也想把這首歌送給某個人。音樂會共設有二十桌貴賓席,陸玩、夏侯殊和武遼同坐在一處,互相交流着什麼。雨輕姍姍趕來,一眼就望見阮瞻,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有一家青梅酒肆離演出場地最近,一樓大堂很是寂靜,在這裏飲酒的年輕士子們都紛紛跑去看音樂會了,二樓上只有兩位衣着華麗、氣質不俗的客人,他們臨窗而坐,聊着外面的音樂會。在小二離開后,一襲煙紫色錦袍的少年便露出小女兒的嬌憨可愛之態,莞爾笑道:“玄音哥哥,阮瞻也來了,要不要請他當眾撫奏一曲?”薛融颳了一下她的小瓊鼻,輕笑道:“這場音樂會,因你而奏,你不去那裏聽曲子,卻跑來我這裏,這音樂會豈不是白開了?”“音樂會什麼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女扮男裝的素雅少女垂下了眼帘,輕輕轉動着腕上的羊脂白玉蓮蓬蓮花手鐲,又笑道:“阮瞻不是經常給人彈琴的,現在有譙縣這麼多士族子弟當他的觀眾,他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還嫌場面不夠大嗎?”薛融淡淡說道:“阮閎淺薄無知,喜歡到處炫耀自己的才華,結果給自己帶來災禍,他若是還活着,說不定會當眾撫奏一曲,不過阮瞻為人低調沉穩,他趕來這裏的確讓我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