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節 清樂茶樓(一)
半夜下起了雨,秋雨綿綿,任府庭院在秋日雨霧中增添了些許神秘氣息,對任遠來說,這又是一個不眠夜。在下雨的夜裏,任遠喜歡靜靜的卧在榻上聽雨、看書,抑或沉下心思考,有興緻時就會臨窗作畫,聽雨敲打在窗檐上,竹葉上,地面上,用真誠的心去感受雨中夜色別樣的美。可是今晚的他沒有這份閒情逸緻,他的腦海里只有武庫兵器被分批運出的記錄,至於那些兵器被偷運到何處,這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秘密調查,不過在兵器簿上還記錄著幾個人的名字,依靠他們也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出盜走兵器的那些人。任遠手裏仍舊握着那隻白釉小兔,去年他找人做了一對白釉兔子,把其中一隻小兔送給了雨輕,作為雨輕十五歲的生辰禮物。“赤羽幫少幫主欒文強近日打探到了一個消息,先前扶持天鷹幫,后又滅掉天鷹幫的人正是伏西輝,而現今在雲雀街勢力大增的玄蓮幫背後可能也是伏西輝,這個人也許使用的是化名,曾去過澠池縣,在高勉死後,鐵官丞蘇學調任中牟令,卻在赴任途中染病暴斃,此事可能也與伏西輝有關。”說話的年輕人淺嘗一杯溫酒,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名叫裘正,其父裘綰做過任愷的家客,在裘綰去世后,任愷便將裘正收養於府中。佟安道辦事也算中規中矩,姜久平日主要是處理一些賬目和文書,還有幾位年輕門客被任遠派到外地辦事了,在任府這一幹得力門客當中,裘正最了解任遠,也最有能力,他也是任遠最信任的人。任遠倚靠着引枕,微微闔上雙目,沉聲道:“命人去查張綏的家鄉汝陰,或許就能知道伏西輝的真實身份了。”那本兵器簿上就有張綏的名字,而任遠對張綏的父親張蕃略有耳聞,張蕃本名張雄,其妻在大將軍曹爽府邸教授歌姬,張蕃與何晏來往甚密,何晏被誅殺后,張蕃遷徙到河間,使用化名,後來司馬肜任命汝陰上計吏張蕃為中大夫。此事被有司奏報,梁王因此被削減一個縣。裘正投來關切的目光,說道:“子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你可以睡一會養養精神,明日你還要去東宮,那些東宮屬官可是不太好對付的。”任遠笑了笑:“那日夜宴上太子送給皇後殿下的四漆屏,確實是一件有寓意的生辰賀禮。”次日任遠剛到東宮南門承華門,就望見賀隰已經佇立在門口,賀隰很早就過來了,他走上前說道:“任兄,我昨晚想着今日可以進東宮拜見太子殿下,一夜都沒睡着。”任遠微笑道:“令尊先前擔任過太子舍人,令弟也去過東宮赴宴,只是那時候你不在洛陽,今日我會邀請世弘兄和敬咸兄等東宮屬官們去彩虹街的茶樓喝茶,賀兄跟隨我一同前往,若是心中有什麼疑問,也可以向他們請教。”賀隰含笑點頭:“多謝任兄提醒。”“太子殿下欣賞有才華的人,他見到你應該會很高興的。”任遠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就帶着他走進東宮。侯芳告知任遠剛才太子殿下和中庶子費緝一同去東堂了,然後便引領任遠和賀隰進入東偏殿的書房,只見王敦、溫允、傅宣和潘滔等人還在處理公務。任遠笑問道:“侯公公,怎麼不見王秀、陳匡和蕭轍他們三人?”侯芳回道:“太子殿下讓他們三人待在西偏殿看字畫,並且命他們分別作詩一首。”任遠微微點頭,向周圍掃視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王敦身上,見王敦一臉不悅,便笑了笑:“處仲兄,你好像誤會我了,王秀先前與錢子書卻有些來往,我只是例行詢問,並非故意找他的麻煩。”王敦低哼了一聲:“與錢子書來往的人多了,着作局乃至整個秘書省,你怎麼不去調查他們?”任遠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自然會去調查的,只不過錢子書既非東宮屬官,也非太子賓友,卻對東宮的事情知道的不少,這不得不令人生疑啊。”潘滔冷笑道:“任都官不用拐彎抹角的,你認為誰是錢子書的同黨,直接帶去司隸校尉部審問,又何必親自跑一趟?”任遠淡淡笑道:“潘兄言重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我豈敢妄加揣測,今日前來不為公事,只是想邀請大家去清樂茶樓喝喝茶、聽聽曲,放鬆一下疲憊的心情。”傅宣與任遠友善,接言道:“彩虹街上的清樂茶樓新請了一位女樂工,彈得新鮮曲子很好聽,還有近日說書先生講的《二刻拍案驚奇》的故事,聽后讓人回味無窮,所售賣的奇茶異湯,也是供不應求,既然子初親自過來邀請,我們自然會去的。”崔意、盧琛、王禱和傅暢都是清樂茶樓的投資人,博陵公王渾和司徒王戎也是那裏的常客,故而任遠邀請他們去那裏喝茶。傅宣主動遞給任遠一份文稿,任遠接過來大致看了一下,這是司馬遹給生母謝淑妃所寫的祭文,傅宣抄錄了一份。晉朝太子舍人有十六人,職務似散騎、中書等侍郎,加上中庶子、庶子、中舍人、洗馬等東宮屬官多達三四十人,都是由名士或世家子弟擔任。其中舍人魯瑤為代郡人,他是魯勝的從侄,魯勝年輕時曾在洛陽做過佐着作郎,司馬衷繼位后,魯勝調任建康令,見世道多變,遂辭官歸隱,專心着述,張華曾勸他更仕,再征博士,舉中書郎,皆被魯勝婉拒。魯瑤好學,兼通五經,太子每寫文章必找他潤色,可是那篇祭文卻不是由他潤色完成的,而是由費緝、王敦和潘滔等人稍作增刪改,魯瑤只是對此發表了一點個人看法。昨日任遠就去傅府找過傅宣,傅宣便把那日在西偏殿眾人看祭文的情形敘說了一遍,司馬遹寫完祭文後,就把屬官們叫去西偏殿,那篇祭文他們都有看過,蕭轍、王秀和陳匡當時也在場,魯瑤看過後言辭中帶着情緒,甚至還和潘滔發生了一些爭執。任遠踱步到魯瑤身前,自顧自地說道:“這篇祭文哀痛深切,悼惜動人,應該是經過反覆修改,多次潤色,適當裁剪,看來東宮內有文學才識之士甚多。”魯瑤聽后氣得把毛筆直接掰斷了,說道:“他們根本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感受,太子殿下親筆所寫的祭文,一個字都不需要改。”潘滔合上竹簡,往書架上一放,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們都不如魯舍人有才華,只可惜魯舍人不願為太子殿下分憂,只能由我等來代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