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中卧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上)

第4章 雪中卧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上)

左芬從剛回來的內侍口中得知雨輕生病,心急如焚,苦無出宮的機會,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寢食難安,看這雪勢沒有停下的跡象,她想出一個大膽的主意,換上裴姑素日出宮所穿的衣衫,假裝出去採買香料,幸而雪下的大,戴着斗笠,宮門守衛也認不清,就這樣偷偷出了宮。

坐上早已備好的牛車,直接往胭脂鋪子趕去,左芬這一路心都是惴惴不安,想着雨輕這孩子父母都不在,她還那麼年幼,身邊只有幾個粗使丫頭和婆子,現又病着,怎能讓人放心?

風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擁下來,連下兩日,路面也變滑了,車輪有些打滑,不敢急趕路,左芬見此,眼見離胭脂鋪子不遠了,就直接下了牛車,自己在風雪中步履維艱,拄着木杖,想要加快行走。

門外有幾個穿着木屐的奴婢,正在倒炭渣滓,看見她,趕忙迎上來,攙扶她進了內院。

暖閣內,雨輕正歪在榻上,烏髮也未梳起,看着惜書把剛采來的幾枝紅梅插入瓶內,剛想說些什麼,卻又是一陣咳嗽。

“雨輕,”話音剛落,就見左芬脫下斗笠,走上前來,下巴沾着雪末,頰邊還掛着幾滴亮晶晶的眼淚,又是笑又是哭,抱着她說道:“孩子,我來晚了。”

“不晚,孩兒好多了。”雨輕摸着她冰冷的衣衫,眼角濕潤,伸出小手給她擦拭臉頰,笑道:“太醫來給我診治過了,只是着了風寒,不礙事的,母親莫要掛心。”

“太醫?”左芬詫然,“是張老太醫?”

“嗯。”雨輕點點頭,道:“喝了兩天中藥,已好些了。”

左芬細想,定是有人特意去請他前來看診的,不然他定不會來,莫不是——

“母親,母親。”雨輕連聲喚道,左芬這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笑道:“有他診治,我自然放心。”

雨輕又慢慢躺下來,握着她的手,想要撒嬌,又不敢撒嬌。

“葯很苦嗎?”左芬撫上她的額頭,輕聲問。

雨輕點點頭,不情願的指着案邊的那碗湯藥。

“良藥苦口,總是要喝的,放溫了就一口灌下去,也就不覺得苦了,想當年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喝葯的,很不雅觀,是不是?”

雨輕甜甜笑着,說道,“我也是這樣喝的,和母親一樣。”

待喝了葯后,雨輕擁衾入睡,左芬就跪坐在她榻邊,在夢中依稀聽見聲聲泣語,“孩子,我雖不是你的親母,但你就如我的心尖肉,一日日見你長大,我真是高興.......”

.........

“可是我知道,孩子你心裏苦,剛生下來娘親就沒了,要怪就怪你父親吧,那個狠心的人拋妻棄子,我真的想將他千刀萬剮.......”

“唉,我在那牢籠般的皇宮裏,度日如年,真想離開宮和你長住在一起,即便再清貧,我也心甘,孩子,為了你,即便豁出性命又何妨?”

涼涼的一滴淚落在雨輕的臉上,左芬生怕弄醒了她,手顫顫的去擦拭掉落她臉上的那滴淚,可是她伸出的手突然僵住,雨輕慢慢睜開雙目,眼角滾下熱淚,鼻尖發酸,啜泣道:“娘親,娘親......”

她們母女倆緊緊抱在一起,任外面的風雪再寒厲,她們彼此的心窩卻是暖暖的。這樣就足夠,即便沒有血脈相連,她們都擁有炙熱的心,兩顆心交融在一起,互相依靠,在這個世上,她就是自己的娘親。

院門外迎着風雪的老者站立良久,終於還是被管事的扶上了牛車,又掀開帘子不忘囑咐道:“記着,這家孩子若有什麼事,馬上來通知我。”

一名小廝躬身遵命,自回附近的一家食肆里去了。

溫情過後總是要分別,雨輕望着母親漸漸離去,不免失落。

不一會墨瓷在暖手爐里放入龍腦香,又擱在她手邊,自己卻安靜的在旁縫製新棉衣。

她已經連着兩夜加緊縫製,想趕在雨輕痊癒前就縫好棉衣,讓她穿上禦寒。當捏針感覺手冷時就來回搓搓,朝手心裏哈熱氣。

雨輕看見這一幕,忙說道:“墨瓷姐姐,屋裏的炭燒得太熱了,這暖手爐還是拿開吧。”

墨瓷一怔,便小心的拿起手爐,放在自己雙膝上,焐着手,含笑道:“雨輕小娘子再睡會吧,惜書已經去準備晚飯了,今日小廝不知去哪裏尋到了一尾魚,可以做你最愛吃的魚羹了。”

雨輕面上有些喜色,不知不覺又昏昏欲睡了。

雪落下的聲音總是很輕盈,只是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響,一小串腳印沿着後門至內院,靈活的身影很快隱入室內。

“雨輕。”清脆的聲音闖入耳間。

她睜開朦朧的雙眼,原來是澈哥哥,便莞爾一笑,“你怎麼來了?外面的雪地滑的很,如果摔一跤,你這一等勇士豈不是要丟臉了?”

“因為擔心你,怕你怪我。”阿澈垂下小臉,摩挲着衣角。

雨輕佯裝生氣,說道:“為什麼要怪澈哥哥,是我晨起貪涼,不關你的事,不過你既然這麼說了,那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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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阿澈抬起雙眸,有些好奇。

“那就陪着我共進晚餐吧。”雨輕吧嗒了一下嘴,笑對着他。

阿澈點點頭,非常期待的樣子,又想起剛才在院外看到的怪爺爺,不禁說道:“雨輕,方才我看見在你家院外站着一位老者,我覺得眼熟,好像前幾日他就來過,不敲門,也不像要進來的樣子,好生奇怪。”

雨輕心裏明白,那就是她的外公,嘴上說狠心的話,可實際上還是很關心她的,估計那尾魚就是他老人家送的,不然在寒冬雪天裏哪還有魚市賣魚呢?這樣想着多少得到些安慰,常聽墨瓷在小奴婢們面前說裴家規矩如何如何,想必自己的生母就是出自河東裴氏了。

雨輕還記得自己外公的音容相貌,是有風姿,但決算不上豁達,也罷,總之他還是在關心着自己,沒有徹底忘記自己這個外孫女。

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不過老太醫開的方子果真有效,身子漸漸好起來,多日不練習書法竟有些想念了,看來自己已然變成勤奮之人,不過還要多虧司馬遹的勉勵,在她病中他特意畫了一幅紅梅圖,后贈與她,她甚覺歡喜,遂命人掛於書房。

雪停天晴,轉眼除夕將至,雨輕用小楷在兩塊長方形桃木板上寫了一副春聯:

“鯤鵬飛玉宇,騏驥躍神州。”

晉朝周處所着的《風土記》記載,“除夕達旦不眠,謂之守歲。”當時還沒有貼春聯的習俗,只是在門前釘兩塊刻有“神荼”、“鬱壘”二神的桃符,用以壓邪驅鬼,祈福免禍。

阿澈看到后覺得新奇,便讓雨輕給他也寫一幅對聯,雨輕欣然答應。鄰近的陳大娘夫婦膝下無子,雨輕早給他們備下了一幅春聯,送與他們,以表謝意。

左芬留在宮中不能回來,差人送來許多新年禮物,有什麼金項圈,玉鐲子等小首飾,還有些左芬為她親手縫製的精美新衣裙,幾匹蜀錦,更有好幾個食盒,盛着些糕餅,果脯之類,最讓人驚喜的是還有好幾罐蜂蜜,裝了滿滿一大車,墨瓷和惜書搬了好一陣子,才收拾停當。

雨輕只能和幾個侍婢一起守歲了,偏阿澈也被他的生父帶回家中過年,院中卻是冷冷清清,也沒有爆竹煙花之類,只能吃些佳肴,就早早去睡了。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日子很是平靜,四季交替,一年又一年,雨輕已經七歲了,太熙元年,晉武帝司馬炎病逝,太子司馬衷即位,立賈南風為後,太傅楊駿輔政,賈後早年與皇后楊芷有嫌隙,心生怨恨,遂密謀誅除了其父楊駿,夷三族,廢掉太后楊芷,貶其至金墉城,次年便身亡。

與太后楊芷交好的左芬也未能倖免,被趕出宮,從此和雨輕長住一起。在這個西晉末似乎沒有太平可言,尤其在賈南風專權之後,司馬遹近日的書信來的少了,或是被賈後時刻提防着,私傳信件也要謹慎小心,不然禍及的可是自己。

天已擦黑,惜書在旁研磨,憐畫剔亮銀燈,雨輕仍在臨摹鍾繇的《賀捷表》,左芬看了一卷《道德經》,後背不覺發涼,微蹙眉道:“墨瓷,把窗子關上吧,夜裏寒氣重,雨輕怕是禁不住。”

窗子還未關上,就聽外面有些鬧哄哄的,墨瓷快步走出門,去看發生了何事,不一會就慌張的跑了回來,說道:“太妃,街對面來了一隊官兵,帶着長刀,還手持火把,往阿澈家去了。”

“澈哥哥家?他們犯了何事?竟還招來了官兵?”雨輕驚問,毛筆從手中滑脫掉落紙上,一片墨跡,洇濕了宣紙。

左芬半晌方道:“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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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中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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