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蕭崇琰再次醒來時,已是兩天後的傍晚。
他睜開眼睛,看到漫天晚霞漸散,夕陽正從窗邊落下,溫暖的余暈恰到好處落在身上,讓他久違地感到放鬆。
先前動用不行劍而震蕩不已的神魂已經逐漸平穩,在夢境中引發的傷勢盡數好轉,連始終揮之不去的那份虛弱感也一併消散許多。
他的心湖內生機勃發,一如昨日,卻又有些不大一樣。
在破碎的神魂大地與只剩半副的劍骨山脈各處,皆有紫色靈力穿梭不停,四處縫縫補補,看上去竟是想要織補神魂,補全那些劍骨上密密麻麻的豁口。
神魂缺失,劍骨斷裂,這對於修行者而言幾乎是無可挽回的傷勢。
但在那道紫色靈力下,那些裂痕卻竟然真的出現了一絲微小的彌合。
蕭崇琰想到那個紫衣負傘的少年,以及少年背後的那把長琴,已經認出了這道靈力的來源。
落星離。
這是一門極高深的醫修功法,是滄瀾大陸隔西極海而望的另一座大陸上,醫修聖地星河殿的絕學。
蕭重琰半坐起身,臉色蒼白,眼神卻很明亮。
他於此世界蘇醒,修為盡失,身受重傷。
卻有個少年橫跨萬里渡海而來,身負星河殿絕學,剛好帶着一把自己的本命劍。
這怎麼看,都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
“沙沙。”
屋外有風,落葉輕掃,蓋住一道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蕭崇琰倚在榻上,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模樣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極為高挑,着一襲絳紫法袍,身後負着一把墨青染紫的竹傘。
蕭崇琰的眼中帶着淡淡的欣賞。
紫衣負傘,緩緩而行。
寬袍大袖,風雅至極,也俊逸非常。
只是少年眉眼間很是冷淡,明明只是神色平靜走來,卻無端帶着一身森然威勢,瞧着不像是個救死扶傷的醫修,倒像是他們滄瀾大陸奉行以殺伐證道的魔修。
怎麼看,都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樣子,彷彿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蕭崇琰頓時更覺親切。
“星河殿,顧璟。”
那醫修少年走至塌邊,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報出姓名來歷,果然同蕭崇琰猜測一致。
蕭崇琰心底對這個少年的評價頓時更高,淡聲開口,同樣十分簡潔:“東璜蕭氏,蕭崇琰。”
兩人沒有見禮,也無寒暄,更沒有疑惑不解出聲詢問,似乎都篤定對方與自己一般,只憑藉短短六七字,便能完成兩個陌生修行者之間從初次見面,到明辨敵我,最終建立信任的過程。
若是有任何一個修行者在場,看見這番情形,定然會覺得這兩人有病。
修真界何等殘酷無情,為爭大道自相殘殺者不計其數,你們初次見面只是報出姓名,便能得知對方是否可信?
你們是不是對自己太過自信?
事實證明,他們確實對自己極為自信。
蕭崇琰揮手撤去屋內蓄勢待發劍陣,翻過手腕靠在塌邊,顧璟自然而然坐下,伸手搭脈。
兩人俱是一副理所當然模樣,一個脈門被扣全然不以為意,一個扣住他人脈門半點沒有示意。這般默契信任,便如熟識百年摯友,完全看不出兩人才認識不到三日,其中有兩日還有一人始終在沉睡。
這種毫無緣由的信任,自然不是沒有道理。
蕭崇琰垂眸,看向顧璟腰間懸着的那枚白玉印章,眼底笑意漸盛,隱有調侃逗弄之意,在心湖間笑問道:“小九?”
在他心湖間,銀色小人把自己渾身埋在山巔心湖內,聞言磨磨蹭蹭地探出頭,不好意思般嚅嚅應聲。
那枚白玉印章亦在同時亮起,同樣猶猶豫豫,閃爍不定,甚至還在不斷挨蹭面無表情的顧璟,仿若在尋求庇護。
就像是家中頑童犯了錯,雖然低頭乖乖認錯,卻也要偷偷摸摸找個靠山,通氣一番,好讓自己少挨些罵。
蕭崇琰眼中笑意愈發分明,顧璟也收回手,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亦閃過微弱笑意。
在兩人注視下,那枚白玉印章閃滅頻率逐漸加快,最終光芒大放,接着有一把長琴驀地出現,琴弦顫鳴不已,流瀉而出切切琴音,其間又有清亮劍吟低鳴不止,兩者相和,竟是恰到好處,甚為相宜。
蕭崇琰抬手,便有一道銀色劍光自白玉印章內掠出,化作一柄飛劍落於他手中,飛劍劍柄刻有兩個端正嚴謹的小篆,正是“九逍”二字。
與此同時,他的心湖間漣漪驟起,亦有同樣劍吟響徹雲霄,銀色劍光自九天之上掠來,縱橫於劍骨山脈四處,所經之地萬千劍意皆俯首臣服,唯有不行劍劍識所化小人立於山巔,歡呼着躍上那劍光,一道同游心湖天地。
九逍劍,蕭崇琰極少動用,幾乎未曾現於滄瀾大陸的另一把本命劍。
也是他初見顧璟,便能毫無懷疑,放下戒備,給予完全信任的根本所在。
顧璟腰間所系那枚白玉印章,乃是一件修真界的收納法寶,名喚方寸物。
那張由方寸物中取出的長琴,便是九逍劍本體棲息之所,而九逍劍,本就是蕭崇琰上一世赴約流雲巔前,親手送至海外大陸,為自己留下的一條後路。
本命劍的心意,自然意味着蕭崇琰的心意。
蕭崇琰對自己有着絕對的自信。
因此九逍劍選擇了這個來自星河殿的少年,那蕭崇琰便信他。
如此而已。
“這把空烏琴是我的本命物,但琴中的九逍劍卻並非我的本命劍。”顧璟以靈力驅動琴音,如前兩日一般為蕭崇琰安穩神魂劍骨,說道,“空烏琴與九逍劍共存多年,大道契機相互依存,已然密不可分,因此當我發覺九逍劍來自滄瀾大陸后,便渡海來此。”
“先前有劍鳴響徹九天,小九亦短暫醒來,為我指出方向。見到你,我就知小九必是你的本命劍。”
顧璟神情平靜,緩緩將自己的來意道出,彷彿渡海跨越兩座大陸,又在一夜間橫貫滄瀾大陸這樣驚世駭俗之舉不過只是尋常小事,不值一提。
但顧璟的眼睛卻始終緊盯着蕭崇琰,不知為何看起來竟像是有些緊張。
“你我本命物與本命劍相伴相生,無形間大道相連,天生便存有一份因果,結伴同行,共登大道將可事半功倍。所以……”顧璟頓了頓,以一種極其自然的語氣道,“你可願意成為我的伴行者?”
伴行者,是海外大陸修真界極為特殊的一種契約。通常指陪伴在星河殿醫修身邊,為其護道,同時亦受到該醫修庇護的劍修。
醫修向來不善打鬥,因此歷練不易,而劍修通常殺力極大,卻受傷頻頻,若有大道契合的二者結為伴行者,互為彼此護道人,便可於修道一途共同進退,彼此雙贏,可謂一舉數得。
蕭崇琰抬眼看向身側的顧璟。
他看到對方淺褐色的眼眸內一片幽深靜謐,坦然平和,是毫無保留的全然信任。
從那雙淺褐色的眼裏,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深黑的瞳孔中亦是如出一轍的平靜與信任。
這種信任源自二人本命物與本命劍的相伴相生,互相依存,冥冥中自有感應,而其後所藏深意,便是雙方必然因果極深,大有淵源。
心意相通,天生默契,結為伴行者本是自然而然。
但蕭崇琰卻有些不適應。
大道一途,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他天賦極高,資質逆天,少時眼中唯有師兄在前,拚命追趕不曾停歇,同齡人早已被遠遠甩在身後,無人可與他並肩。
後來進入北地,身邊皆是比自己年長數十甚至數百年的魔族,強者如雲,他卻必須時時刻刻心神緊繃,無人可與之交心,更無同道。
而當蕭崇琰成為北地魔君,名副其實的魔族第一人後,整座大陸又有誰還能與他同道而行?
數百年修道歲月踽踽獨行,蕭崇琰早已習慣獨身一人,因此他只是聽到伴行者三字,便本能想要拒絕。
即便那份大道契合,心意相通的感覺,確實令他有所觸動,很是心喜。
蕭崇琰看着眼前的醫修少年,原本拒絕的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化作一句:“我再想想。”
他說完便對自己的反應很是費解,習慣性以神識推衍,想要究其原因,誰知下一刻卻有眩暈感驟然襲來,整個人不自覺向旁傾倒,被顧璟一把摟住。
在他身旁,九逍劍低低顫鳴一聲,化作一道流光一閃而逝,卻未曾落於蕭崇琰心湖間,而是隱入顧璟手邊的空烏琴內。
空烏琴不撥自鳴,琴音於蕭崇琰心湖內響起,助他安穩神魂。
蕭崇琰這才緩過神,皺着眉在琴音輔助下抵禦那落於神魂上的侵蝕,低低開口:“小九暫時交由你保管,我現在還握不住它。”
九逍劍原本品秩就比不行劍更高一層,上一世的他用來也總覺滯澀,遠不如不行劍那般如臂使指,似乎他與九逍劍仍未曾真正心意相通。
如今他神魂破碎,劍骨不全,身體病弱無力,自然更難駕馭。
顧璟卻絲毫不覺得意外,點頭贊同:“登頂大道,絕非朝夕,但你這身體卻是只爭朝夕,本就不該再用劍。”
這位星河殿醫修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今日起,不可隨意問劍出劍,更不可貿然動用神識,你的神魂本就不穩,更易受到此類道法影響,會很危險。”
蕭崇琰無力起身,半靠在顧璟懷裏,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以眼神詢問:“所以?”
顧璟理所當然道:“我來。”
紫衣負傘的少年俯身彎腰,將蕭崇琰安穩置於榻上,不緊不慢自方寸物內取出一隻葯盤,其上躺着兩顆蜜餞,蜜餞一旁是碗湯藥。
他又取出一朵青紫靈火與一紅泥小爐,熟練將湯藥溫上,然後才抱起一旁長琴,神色平靜地望向院中。
看着眼前明明仍是黃昏,在自己眼中卻已是一片黑雲蔽日的小院,顧璟面色不變,只是側身細細叮囑:“你留在屋內,不要受風,記得吃藥。”
待蕭崇琰冷着臉點頭應下后,他才轉身踏出屋外,紫衣負傘的身形漸被夜色吞噬,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殺意凜然話語。
“我先去殺了這個織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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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弱多病蕭劍聖,一心殺人顧醫仙。
好一對別具一格的伴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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