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外賣(五)
門內,花修明緩緩收回了要推開門的手,也收回了要站出去給這狐狸崽撐腰的心思。
這小狐狸又是帶畫師又是安排配送員的,顯然是來之前就將對策都想好了——說不定早就看出了其中貓膩,是故意鑽這套子,好讓想要獵捕她的人反被捉住。
在這場博弈里,看似弱勢的獵物已經按住了獵人,開始將其攏在掌中調戲耍弄。
可笑自己竟然還想出去給小姑娘解圍,將來若是對上,說不定自己還被她耍得團團轉呢!
花修明笑着嘆了口氣,摸摸頭髮;發現自己連日趕路,頭髮已經有些結塊了——
本是不必這麼著急回來的,只是那份金鑲玉被加急送到他軍帳之外,伙房按照吩咐蒸了,幾乎他所有近衛都被那味道勾得饞蟲大動;
花修明給幾個年紀小的分了下去,自己只撈到一口,就是那一口,讓花修明覺得自己之前二十二年的飯都白吃了!
那當真是香濃軟糯,入口即化,乃是平生用過的最好的滋味;只恨不得立即回來再吃上幾大盆;更兼那小娘子派人送吃食時還傳了話,說什麼——
“阿菀仰慕大將軍已久,日後花將軍就是阿菀外賣的代言人。”
以為他不知道狐狸崽的心思?
嗤。
這小姑娘,一定是早早打聽到自己是個老饕;此番,又是安置流民又是送外賣的,都是在試圖引起自己的注意。
花修明被各種各樣的小娘子們套路慣了,這位盧氏阿菀的招數雖然新奇了些,卻不耽誤大將軍一雙法眼立即將她看透!
仰慕你將軍的人多了,你算花樣比較出奇的。
花修明見此間危機已解,便哼着調子原路返回,去太守府中聊做修整;準備等收拾洗漱停當,歇息兩天,調整出一個好狀態,再去跟這狐狸崽說清楚。
不可能的,我和你不可能的——你將軍喜歡的是那種單純可愛能引起保護欲的小娘子,不是你這種能掐會算一拳能打死一頭牛的。
花大將軍腦子裏想得熱鬧,甚至已經開始腦補盧菀被他拒絕後氣得拔大柳樹泄憤的樣子;
然而在景福樓二層的崔老闆看來,這畫面就活生生成了:
花將軍隨時準備着站出去給盧菀撐場子,見小情人能自己解決,便十分嬌慣地任由她鬧去了。
既然確定了盧氏阿菀的靠山,崔老闆當機立斷決定帶着景福樓站隊。
崔老闆向下一指,對着田掌柜說道:“你去,現在就去,說我們景福樓看不過賊人囂張,願意在寧州景福樓的所有分店門外都張掛賊人的等身畫像!”
田掌柜面色變了變,點頭應下,剛要下樓時,崔老闆起身攔住了他。
“不,我親自去吧。”崔老闆整了整衣衫,沒再耽擱,大踏步走出景福樓,田掌柜跟在他身邊開路;目光不動聲色地向田氏的方向一瞥,又立刻轉了回來。
崔老闆一到人群之中,臉上立馬調動起熱情又誠懇的笑容,親切地呼喚道:“這就是盧小娘子?聞名不如見面,真是好風采啊!”
盧菀:“您是景福樓的……崔老闆?”
“在下崔勝,這幾日也是忙,還想着過一陣去找小娘子好好商量冰供的事來着。”崔老闆熱情得打招呼,彷彿從一開始就對着新生代的競爭力量十分欣賞;
盧菀和他對視一眼,兩人登時對彼此是個什麼貨色心知肚明——
老油條和小狐狸,生意人說場面話,那還不是隨口就來?
崔老闆:“小娘子的遭遇崔某也聽說了些,這賊婦實在太不像話!若任由她逍遙在外,將來咱們這生意還怎麼做?我景福樓願意略盡綿力,請小娘子也給三十來張賊婦的等身像,所有景福樓下屬店面,都會在門口最顯眼處張掛此人模樣!”
這可真是意外收穫,原本像崔勝這樣的老狐狸,盧菀還針對他做了方案,沒想到竟然這麼早他就表示了真誠合作的意向,甚至還親自前來。
背後一定還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卻能左右崔勝立場的事。
此時盧菀尚且不知,這個“背後發生”竟然是字面意思。
不過既然來了,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那邊錢老先生筆下不停,他從前是畫慣了通緝犯的,線條簡練精要,不過盞茶功夫,已經畫出了十來張。
這邊盧菀和崔勝“惺惺相惜”,那邊人群里,等了半天的李豆腐終於擠到了前排,越眾而出大聲道:
“我李氏豆花加盟了阿菀外賣!請姑娘也給我一張賊婦畫像張掛!”
此話一處,許多暗暗圍觀的小商戶便都動心了!
雖然消息還沒放出來,但阿菀外賣的動靜天天有人盯着——李家收了小娘子的東西,李豆腐今早又趕早去康宅拜訪,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家得了小娘子的庇護啊!
這次“優惠劵”能兌換的新品,說不定就出自他家!
現在看,誰能得盧小娘子青眼,誰就有一飛衝天的機會;雖說李家的發展情況還值得觀望,但現在向小娘子示好總是沒錯的!
“盧小娘子,我家是做糕餅的,也願意張掛畫像!”
“我家是做米粉的,客人特別多,我們也想幫忙!”
……
一時間,幾乎所有聽到消息的獨立鋪面都抓緊機會趕了過來,錢老先生畫出一張就被分走一張,有些手腳麻利的,已經將盧田氏寫着“賴賬者也”“無恥之徒”的畫像高高掛了起來——
那白面的紙張飄起來,遠遠一看,簡直像給田氏送葬招魂似的!
崔老闆拿起畫像,眯眼一看,嫌棄道:“賊婦這大餅臉,可真夠丑的!”
盧菀實在憋不住笑,咳了一聲。
實話實說,田氏雖然年紀大了些,倒不至於真的丑成這樣;只不過在給老先生轉述特徵的時候,麻喜故意加了一些比如“臉平且大”“五短粗笨”這樣無關緊要又很影響臉面的信息。
現在田氏那“通緝像”,就是在能認出她的前提下的最大丑化版本。
人群聽見崔勝的形容,哄然大笑,都去找賊婦畫像來看,津津有味地議論起這婦人是如何醜陋愚蠢來。
田氏恨得胸口悶痛,捂着臉從人群中撤出,見了滿大街自己的“招魂幡”,還有上面被無限醜化的自己——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她什麼都可以失去,唯獨不可以失去美麗;
而在一個連電都沒有的時代,田氏卻已然體會了一把“爆丑照且被全網瘋傳”的大型社會性死亡現場。
她胸口劇痛,再也壓制不住,一口心頭血就這樣噴了出來!
真就氣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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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田氏如何狼狽逃竄暫且按下不提,就說眼下,盧菀危機雖解,卻還有三百份熱騰騰香噴噴的金鑲玉沒送出去。
盧菀:“錢老還未曾用飯,不如便讓阿菀招待,以做感謝?”
崔老闆一聽,立刻接話道:“景福樓就在旁邊,不如讓崔某做東,請各位去休整休整。”
錢老站起身,刻意地與盧菀隔開一段距離,似乎微有不悅:“今日看來,小娘子將來是要成大人物的,錢某老了,不敢高攀;既然此間事了,這便回家去了。”
盧菀知道自己這一串反撲應對,做戲給平頭百姓看看也就罷了,在錢老這樣見過大風浪的人眼裏,那“狼子野心”簡直是昭然若揭,不過她本來也沒想瞞就是了。
盧菀:“如果我說,請崔老闆和老先生去北邊城牆下用這頓飯呢?”
錢老一怔。
因為北邊城牆下,乃是流民安置地。
此刻人群散得七七八八,有心的卻都還留在這裏,盧菀指着那一車金鑲玉說道:
“這麼多吃食,總不好浪費了,想來流民那邊這個點鐘也開始放粥,不說一人一份,一人一口總是吃得上的。”
“藉著這個機會,”盧菀攙扶着錢老,扶着他坐上小青驢,老人家也沒有拒絕:“阿菀也給您說說一些關於商戶幫助流民安置的想法。我年輕不懂事,若有考慮不到的地方,還請錢老指正。”
錢老坐在小青驢背上,微微俯身看她,認真道:“這金鑲玉價值不菲,且所求者眾,便是你在這裏當街賣出去,也有的是人來買;你當真肯就這麼白送給流民?”
“我如何不肯?”盧菀笑道:“賊婦會來賠錢的,既然已經有人為我承擔成本,那我更希望這些金鑲玉能被送進珍惜它的人口中。”
錢老洒然一笑,撫掌贊同,連說了三聲好。
盧菀親自給老人家牽着轡頭走在前面,麻鐵匠,李豆腐,游媽媽並麻喜等人壓着板車在後;崔勝則派人回景福樓,要送些米飯等主食到流民處,日後說起來,面子上也好看。
隨行的配送員本就是流民出身,有些叔伯兄弟仍在城牆下住着,聽說姑娘要去送吃食,都十分高興,不再像來時那麼沉悶;路上若有人問這是去做什麼,都一五一十地認真回答。
是以還沒等盧菀帶着人走到北城牆,“盧家阿菀被嫡母陷害,卻不怒不怨,反而用珍貴的金鑲玉去安置流民”的消息幾乎已經傳遍了寧州城;
這消息很快地經由有心人的探聽,傳入了高門大戶,世家貴子的耳中。
貴人們對這橫空出世的盧菀感到十分新奇,她明明是個庶女,卻能有這番作為;雖說有不恭順卻教化的嫌疑,卻也因為抗爭成功而顯得十分鮮活。
相比之下,那被她壓得死死的盧田氏,則越發顯得愚蠢可笑。
盧家主院裏,大門緊閉,田氏將屋子裏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了一個遍,那些看笑話的夫人們已經假惺惺地將“安慰”的消息傳過來了——
說什麼“我們都相信那女鬼一樣被掛在外邊的不是你”,“誰不知道你田大娘子最要臉面,必然不會被個逐出門的庶女欺負到這般田地的”……
明面安慰,背地嘲諷,盧田氏花了小半輩子,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錢財才融入了一個邊的世家圈子,就這樣被盧菀輕描淡寫地一抬手,粉碎得徹徹底底。
她恨不得將盧菀生吞活剝,心裏罵了她逼人太甚一萬遍;發泄過了,卻還是不得不憋着一股勁,取出銀票,讓最親近的下人用最快速度給盧菀送去。
一百二十兩,正好是貨款的三倍。
盧菀到達北城牆的同時,盧家的下人已經快馬加鞭地將銀票送過來了。
盧菀看着那僕人衣角一個小小的盧字,隨手翻開看了看。
“若是別人,三倍賠款也就罷了;但盧田氏,她可還欠着我一條命呢。”
盧菀看着那瑟縮的僕人,帶着點笑意淡淡說道:“我不會為難你,你只需回去給盧田氏傳個話。”
“要麼叫她親自來求我,要麼,就送十倍賠款來;否則,便叫她的招魂幡永遠掛在這寧州城上;她若不信,咱們就試試,看看我盧菀舍不捨得這個排場,給繼母大人辦一場天大的超度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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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阿菀:“繼母盧田氏你好,這是你點的‘社會性死亡+超度套餐’,拿好不送!”
貨款即賠款計算:
[300(份)*10(錢/份)]/80(文/兩)=37.5兩(銀)
37.5*3=112.5(兩)約等於120(兩)
如果算錯了請小可愛千萬指正我,畢竟我是以數學倒數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考研初試的數學廢!
(複試的時候還被老師問數學不好為什麼要學這個專業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