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道初行 第七十五章 小僧靈均
“阿彌陀佛。”
不遠處,一位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光頭僧人雙手合十,朝他們這裏低首走來。
那位小和尚眉清目秀的雙目黑亮澄凈,唇紅齒白,身上帶着一股謙卑的禮儀之風。
此人若沒有出家做和尚,想必會深得世俗女子的歡喜。
柳夕在來此之前,便已聽呼延川芎說起過。
在懸鐘寺修行的人,學到本事且成長起來之後,大多數都會離開此地。
或去探尋前方未知而又遙遠的仙路,又或是在一方疆土令建自己的勢力。
總之,幾乎沒人願意做那枯燥乏味、六根清凈,又沒有七情六慾的禪修。
而最終留在懸鐘寺的弟子,若是上升到了長老級別,就可以剃髮修行。
若真達到了這個程度,也就說明他在寺內的地位以及聲望頗高。
“呼延施主,柳施主,家師已在院內等候多時,請跟小僧來。”
小和尚伸手恭請他們,身後二人倒也不拘泥,跟在他的身後。
“這位小師父,我能請教您一件事情嗎?”
“柳施主請說,小僧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夕抿了抿唇,低眉順首,負手背在身後,口氣稍顯困惑。
“眾所周知,懸鐘寺的弟子除了坐上長老,聲望、地位頗得尊崇之外,髮絲不可盡斷。可您......”
呼延川芎眼睛一眯,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望着身側這個少年。
那個小和尚聞言之,復道一句禪語,緊接着手腕上的黑色念珠被撥動起來。
“確實如俗世傳言,剃髮僧人只有在寺院內深得聲望以及廣受推崇之後,方能給予剃髮出家的機會。
不過,還有一種人,是不需要達到這般要求的。”
柳夕拱手抱拳,頷首低眉。
“若小師父方便,可否細講。倘若有所顧忌,不可盡言,那便當在下沒說。”
“無妨,柳施主與佛有緣,未嘗不可說。”
小和尚雙手合十,步伐輕盈,眼神堅定,嗓音明亮,始終微微低首。
“如我這般年紀尚小的弟子,拋開資歷不談,倘若能夠被寺院欽定為隔代繼承人,剃髮修行,也未嘗不可。”
此言既出,柳夕的身形稍有遲鈍。待他反應過來之後,方才體悟這句話語暗藏之意。
“難道說,小師父您是......”
話還未說完,眼前這個看似年輕,實則卻已然褪去稚氣的小和尚便轉過身來,與柳夕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後者與其對視之時,竟覺得分外熟悉,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跟自己有些相似的地方。
那是一種超越這個年齡的成熟與明理。
倘若涉世未深,未曾經歷人世間的諸多波瀾起伏,或許根本達不到這種心境曠遠的地步。
小和尚的眼裏純凈的不帶一絲污濁,就好像一片澄凈清澈的湖水,映射着他內心深處的平靜。
“小僧慚愧,家師枯榮方丈的佛道至理,未曾從其身上取下半點皮毛。屬實有愧於這個身份。”
小和尚雖沒有講精講細,但從他謙遜恭謹的話語裏,柳夕也知道他是或許貶低自己了。
能夠被懸鐘寺給欽定為隔代繼承人,那便意味着他將會成為下一代懸鐘寺之主。
此般境遇,若沒有十足的天賦跟實力,又豈能獲此殊榮?
聽到這裏,在一旁從頭至尾始終默不作聲的呼延川芎,繃著的面目終於有所鬆動。
下一刻,便聽到他粗獷低沉且雄渾有力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你的師父,是枯榮大師?”
“阿彌陀佛。”
小和尚再道一聲佛語,緊接着抬頭望向呼延川芎,言語之間幾多恭維。
“呼延殿主見多識廣,自然認得家師。
我在家師身邊修鍊,也聽過不少有關於您跟另外兩位殿主的事迹。
家師曾雲,您三位是這大荒屈指可數的為數不多的強者,在大衍國家深得百姓愛戴。”
呼延川芎爽朗一笑,臉上掛着幾縷不易察覺的羞澀之意。
“修道近百年,能得號稱是大荒‘活化石’的枯榮大師一句讚賞,也不枉此生了!”
柳夕看看這邊,再看看那裏,他始終沒好意思把先前呼延殿主譏諷懸鐘寺的話語給說出來。
在幾度寒暄客套之後,三人距離寺院的那座禪堂已然很近了。
“小師父,我還沒問您的名字。”
小和尚聞聲而動,臉上掛着幾抹羞愧之意。
“至今還未曾表明身份,失禮了。”
“小僧法號靈均,是歸夷國的皇室子弟,在懸鐘寺修行已有八個年頭。”
柳夕眉頭一凝,眼底閃過一絲驚奇。
“那你是歸夷國的皇子嘍?”
“這麼說,倒也並無不妥。除此之外,兩位此次來到懸鐘寺,也跟小僧有莫大的關聯。”
“哦?此話作何解?”
靈均先是對着柳夕雙手合十微微行禮,隨後便開口道:
“柳施主今日受邀前來,為的是幫助我寺內的一名弟子,祛除她修鍊功法之後所留存在身體裏的病根。
而那位弟子,是我的至親。
所以,不管此事成功與否,我都要向柳施主表達我的感激之意。”
說這話時,小和尚面容如常,神情沒有半分波動,好似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稍後柳夕便有些明白了。
向佛之人,七情六慾要比尋常人看得開。
所謂親情,只不過是他們以為在俗世間的一場逼不得已的修行罷了。
柳夕默默點頭,嘴上並未多說什麼。
因為這對於他而言是不過是一筆“交易”罷了,並沒有所謂一方盡心儘力的單方面付出。
懸鐘寺的禪堂大殿很大,每天早上,所有的弟子都會在這裏敲一個時辰的木魚。
彼時,這座寬闊的大雄寶殿深坐着數以千計的弟子。
人手執一木魚錘,敲打所發出的陣陣清脆而又深遠的聲音,填滿了這座大殿。
而此時此刻,大殿之上,卻只有兩個人。
一站,一坐。
待柳夕二人走上前去之後,方才看清楚眼前所見之人的模樣。
首先是站着的那個老僧,眉眼彎彎,面容和藹,看上去大概有六七十歲的樣子。
至於真實年齡,外人或許根本無從得知。
再看向坐在蒲團之上的那位老人,入眼的一瞬間柳夕便傻了。
因為此人,面黃肌瘦,渾身上下看不到一處有肉的地方。就好像是骨頭上面貼着一層皮。
除此之外,他的臉上溝壑遍佈,皺紋成疾。
老態龍鍾之象,風燭殘年之樣,彷彿下一刻這位老和尚便會油盡燈枯,圓寂於此。
“師父,師兄。三清殿的兩位施主,已經帶到了。”
站着的那個老僧微微頷首,笑着說道:
“靈均,你先站過來吧。”
“是,師兄。”
緊接着老僧便將目光對準了來着的三人,神色怡然。
“兩位,貧僧法號靈松,是這懸鐘寺的方丈。月前便聽師弟說過,來自三清殿,身懷‘空象根’的少年天才會來我懸鐘寺做客。所以事先並派人在城門口相迎。
只不過,貧僧始終未曾想過,就連呼延殿主也會屈尊駕臨我們這簡陋寺廟。您的到來,屬實是令我們蓬蓽生輝啊!”
呼延川芎擺擺手,臉上流露出不自在的笑容。
柳夕看了他一眼,後者臉上展現出先前從未有過的拘謹模樣。那副揣着手緊張不安的臉色,讓前者感覺自己彷彿認錯了人。
真的是,在自家宗門裏還曾雲不懼靈松以及枯榮,擺出一副要跟他們茬架的氣勢。
可見到本人之後,瞬間就蔫了。
柳夕實在不忍揭穿他,畢竟也是一方勢力的大人物,總得給他留點面子嘛......
“靈松方丈客氣了,您踏入修仙界的時間可比我久多了,論資歷,我哪有資格跟您相比呢?
“更何況,這裏還有枯榮大師在,不管怎麼說也輪不到我在這‘大放厥詞’吧?”
話音剛落,一聲濃重的嘆息聲驟然響起。
同時被這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給擊打在心頭的,還有站在原地獃滯住了的柳夕。
“呼延殿主不必如此拘謹,來者皆是客。況且此次我們也是有求於三清殿,若論因果,也該是我們愧疚幾分,隨意一點便是。”
呼延川芎點點頭,不想,下一刻,這道看盡芳華塵埃,閱盡時間百態的老前輩聲玄妙音色,再度縈繞在眾人心頭。
“眼前這位,想必就是柳夕小友吧?
身懷空根,天賦上佳,如此年紀,卻沒有驕奢之風,屬實不愧為一代少年英豪啊!”
柳夕聞聲,這才俯首低眉,拱手施禮,對着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人毫無脾氣地彎下了腰。
“枯榮大師言重了,柳夕不才,實難承載大師如此讚譽!”
眼前的這位活了將近少年的老和尚,瞧見少年這般謙遜之風,也難得由衷肯定地點了點頭。
待到一旁靈松的聲音再度響起,在場諸位的目光才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兩位不遠萬里,一路上定然十分勞累了。
治療功法之疾不在這一時。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待到明日,再來為我寺那位弟子祛除病疾。”
柳夕二人推脫不過,只好點頭應下。
待到他們被靈均引路,將要離開這座大殿之時,盤坐在蒲團之上的老僧人之平淡嗓音,卻不得不讓他們停了下來。
“早知‘六陽朝天鍾’奉柳夕小友為主,不知今日,可否讓老衲我再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