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天裏的蚊子很多,一夜的輾轉反側,不僅僅是因為蚊子,還有思緒。陳剛拉開燈,坐在床上。
燈泡並不算大,燈光是昏暗的,那房間裏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此刻都陷入一片片黑色的陰影之中。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然而陳剛知道,這些陌生,將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他習慣背着碩大的旅行包,用雙腳走出許多世界。走過了開滿油菜花的田間,走過滿地墳塋的小山頭,他的世界永遠是短暫的,世界的顏色也各有不同。似山的青,似草的綠,似麥子的金黃,似蒲公英的白。而現在,這一間屬於自己的世界,是迷惘。那一種,似天空的灰,看不透,摸不着,擺脫不得。
雲深不知處。
翌日,一身工作服的陳剛,出現在了一個很大的車間中。
胖經理說:“好了,陳剛,以後要努力的工作,讓我們共創美好的明天。”他說的很煽情,表情很親切。陳剛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他看了看周圍。這裏,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模具。
“你的工作,我已經交代清楚了。”胖經理從隨身攜帶的包中取出一份清單,遞給了陳剛:“這上面,就是各個模具的代號。你只要負責管理這裏的模具就行了。當然,這份工作不僅僅只有你一個人在做,還有一個人的,不過……”下面的話,胖經理沒有說下去,便徑直走了。
這確實是一份閑差。所要做的,便是坐在那裏,打盹或者玩手機。當然了,也有報紙,只可惜,那都是2005年左右的——現在,已經是2009年的5月份了。
天氣很熱,頭頂上,一盞吊扇有氣無力的轉動着,發出“嗚嗚”的響聲,一絲汗水,順着陳剛的額頭落下。胖經理走後,這屋裏里空蕩蕩的,除了那些死氣沉沉的模具外,只有一張木製鑲着鐵邊的桌子,和一隻顏色泛黑的椅子。桌子上,散亂地放着許多條條本本。
他嘆了口氣,伸手抹去了汗水,又擦拭了一下凳子,拂去其上的一層細灰,坐了下來,將那些紙條整理整齊。那些凌亂的紙張,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大多都是一些模具的出入、數據等。更多的,卻是無數用圓珠筆劃出的線條鮮明的藝術,無非是一些什麼“愛情”呀,“無聊”呀之類的字眼,或者是簡單的隨手塗鴉。他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半晌,嘴角露着微笑。
看了半晌,陳剛失去了興趣。倚在椅子上,取過桌子上的一支筆,他在手指間玩弄了起來。
桌子前面,是一面很大的玻璃窗,焊着一根根手指粗細的鋼筋。他玩弄着手中的筆,望着窗外,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監獄。沒有獄卒,也沒有犯人。他沒囚禁了,在一扇鐵窗中,與無數冰冷的東西在一起。
遠處,一行人嘻嘻哈哈的走了過來。透過窗戶,看見了昨天在水龍頭前遇見的那名三十左右的女人。此刻,她正在那一群人的正中間,侃侃而談。說是一群,也不過是三五人,年齡大多都是三四十左右,只有最旁邊的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歲。
陳剛微一猶豫,轉過頭去,故意將視線放在不遠處的一堵牆上。原本雪白的牆上,已然有些發黃,不少地方,滿是烏黑色的污漬,更有用粉筆寫着的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XXX,我愛你!”
是你?紳士的小夥子。”那群人走近了,中間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無意間瞥見了陳剛,不由招呼了起來,隨後,樂呵呵地走近了。
陳剛輕嘆了口氣,轉過頭將視線迎向了那個女人,隨後站起身來,笑道:“你好。”又用眼神逐一打量着幾人,最後落在了那名年紀二十左右的女子身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收回了視線:“很高興見到你。”
“小夥子,幹嘛那麼客氣,整的文縐縐的。”那女人笑着大咧咧地說道。看得出,她也是一個豪爽的人。她接著說道:“若是不介意,就叫我一聲顧大姐。”
陳剛想了想,開口低聲叫了句:“顧大姐。”
顧大姐笑了,調笑道:“好靦腆的小夥子。得了得了,我就認你這個小弟了。顧大姐還有事要做,先不了了。以後來找你,大伙兒出去樂呵樂呵。”
陳剛輕聲“嗯”了一聲,又看了那周圍同樣笑吟吟的幾個女人一眼,卻並沒有看向那個二十左右的女子。然而,眼角的餘光,卻還是不經意的瞥過了。
她也在看着陳剛,似乎是感覺到了陳剛眼角的餘光,她轉過頭去看向了別處。
她帶着笑容,臉蛋微微發紅,但並不是因為害羞。陳剛可以看得出,那種紅,是天生的紅潤。
“顧大姐,你們是做……做什麼的?”陳剛想了想,似乎覺得還應該說些什麼。
“我們?檢驗唄。”顧大姐揮了揮手,接着又和那些女人聊起天來,將陳剛拋在了一邊,向著遠處走去。
陳剛望着眾人的背影,望着那一行人越走越遠。心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他很想走出門快步的追過去,與那些女人談天說地,很想貼近距離,仔仔細細又光明正大地注視着那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
他卻是輕嘆了口氣,微一遲疑,不知是何原因,有些依依不捨又或者只是自己強迫自己的盯着那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她們越走越遠,就在此時,陳剛突然有種預感,那個二十歲的女子,此刻正想微微轉過了頭想瞥他一眼。陳剛急忙的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向那一行人的背影。
恍若有失。
有些東西,即便失去了眼睛,也總是能輕而易舉的發覺,有些人,哪怕是沒有看清楚長相,也會在心底留下影子。
短暫的,卻又充滿誘惑力的東西,稱之為曖昧。路過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種初次見面,卻心有靈犀的陌生人。她很特殊,特殊到在不經意間發現了她的存在,也會在平淡中忘記她的存在。
陳剛微笑着,坐下身,用筆在寫滿密密麻麻龍飛鳳舞字跡的一張紙上,隨意地寫着:這一次,是不是愛情呢?曖昧,又該不該眷戀?
字跡很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