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薩爾滸（上）
浩大的戰鬥是突如其來的。
大明萬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四這天夜裏爆發的戰鬥，對於整個遼東馬林部將士來說，也是一個龐大的，無法弄清楚的亂局。
清源城周圍，馬林部、祖大壽部這兩支軍隊，距離女真大營都有二三十里的路程，大軍於夜幕降臨便開始拔營前進，由於清源附近多平原，也是自家的地方。行軍的速度倒是並不慢，若是一切順利，午夜到凌晨，便能徹底掃蕩整個女真大營，就算祖大壽部的分部失利，馬林主力也能在其崩潰前到達戰場，從而以優勢兵力碾壓對手。
縱然女真人的攻城加大了力度，但攻城的女真不過是由數敗數戰的韃靼人和歸降的漢兵為主。
此時，大家對於這場戰役，還是有信心和幻想的。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不得不有信心，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就算再差，明朝的將士也不會淪落到完全不堪戰的程度。哪怕偷襲失敗，五萬對一萬，跟他們殺做一團，也並非毫無勝算。
敵人畢竟舉族而來，打到清源城下。也只能破釜沉舟，期求必勝了。
然而，若有一個全知的視角，便能看到。就在馬林三萬主力軍隊還在半途中的時候，清源城北，清源河附近，第一輪的殺戮已經開始了，黑暗的天幕之下，五千的女真騎兵圍繞祖大壽的近一萬人展開了來回衝殺。在第一時間擊潰了祖大壽大軍的戰陣，火焰與鮮血在原野上盛開。女真人的騎隊在人群中耕出一道道血犁，瘋狂地撕裂着所有成建制的部隊。
同一時間，馬林主力距離戰場僅僅只有四十里，就宣府步卒的行軍速度，到達戰場最快也要一個半時辰。
戰爭的第一線，祖大壽在女真擊穿本陣后的第一時間，他選擇了逃亡，然而他選擇的方向並非南方，而是清源東北的方向，跟隨他的是五百名親兵家丁，這五百人，人人有馬，而將近萬名大明宣府步卒丟棄給了女真的鐵蹄和屠刀。
被拋下的一萬名宣府步卒，在整個成建制被擊潰后，遭到了隨後奔來的韃靼騎兵的屠殺，而擊潰他的五千幾乎毫髮無損的女真精騎，在努爾哈赤的帶領下，轉頭往南面馬林本部主力而去。
而大營餘下的三千韃靼騎兵和歸降漢兵人人配馬分兵六路，呈輻射狀往南、對三萬馬林主力進行騷擾攻擊，延緩宣府主力的行軍速度，讓其和祖大壽部首尾不得兼顧。
在這個方向上，大明的三萬宣府主力軍隊懵然不知，強襲而來。他們還在有條不紊向北邊戰邊行。
因為祖大壽部敗的實在太快，完全超出了努爾哈赤的預料，努爾哈赤原本預留給自己的時間是一個半時辰，哪知擊潰大明北路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從結果看來，努爾哈赤分兵騷擾拖延時間的戰術，倒成了多此一舉。
星與月都在天空中變得不祥起來……
火把的光芒稀疏，一點點的往遠處延伸，幾萬人的陣列，在這種行軍的氣氛之中，竟顯得詭秘而安靜，嗡嗡嗡的竊竊私語傳來時，便將這安靜塑造得更深了。
“這麼安靜，如此大的軍仗，建奴會沒有發覺，我總感覺哪裏不對。”
“別當烏鴉嘴啊。”
“就算有問題，你能怎麼樣？”
三萬主力行軍陣型前方數里，黑暗中，偵騎前行。
夜鳥從天空中飛過去。
一名騎士勒住了韁繩，側耳傾聽，另一名騎士望向天空，隨後躍下馬來，正要趴到地上，將耳朵附上地面，陡然間，響動聲襲來。
“小心！”低沉而短促的喝聲，對於這些斥候來說，即便是最為危急的時刻，也不能大聲呼叫，然而隨着這聲低喝，戰馬襲來。女真人的騎士衝殺過來，鋼刀揮斬。
“哇”尖銳而凶戾的喝聲中，刀光乒的斬在一起，黑暗裏爆出火花，地上的那名斥候猛地拔刀、躍出，另一名女真騎兵揮刀衝過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宣府鎮的斥候是兩人，女真斥候是三人。
“殺！”
“走！”
黑暗中又是衝殺交手的低喝，戰馬在小範圍內飛快地奔走，彼此繞出圓圈。原本便在馬上的明軍斥候策馬飛奔，一名女真騎兵便要從側面殺過來，地上的明軍斥候衝過來，飛撲上去，女真人的鋼刀斬進他的身體裏，他也將那女真人拉得翻滾到地下來。
“走！”
受傷的斥候又是一聲低喝，從地上爬起來，便迎向衝來的女真戰馬，被他拉下馬來的女真騎兵翻滾起來又斬了他一刀，女真的戰馬將他撞飛出去，他在地上翻滾幾下又立即踉蹌站起，然後才又被劈翻在地。
斥候的馬蹄飛奔，那倒下的人影被迅速淹沒在後方的黑暗裏。
前一后三的追逐不多時迎上了這片原野上的其它偵騎，之後變幻為小規模的廝殺。
在幾萬人的軍陣之中，要意識到氣氛的忽然改變，其實並不困難。騷動也好，恐慌也好，只要發生，不多時便會如同漣漪般的橫掃開去，但知道具體發生事情的人卻並不多。
這一類的氣氛變化。其實也有真有假，尤其是在夜間，稍有騷動，紀律不嚴的軍隊，便可能因為連鎖反應而炸營。
在戰時，軍法隊對這類事情是極度敏感的。也是因此，縱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些不協調的氣氛，大家都還在往前走，安靜而緊張地觀望。
“列陣。”延綿的隊伍前列迅速地集結，這話還未說完，遠遠的，丘陵的那頭，黑影帶着點點的火光蔓延上來了。
那是女真的騎兵，夜色之中，不知道幾百幾千的騎兵往這裏衝過來，帶着點點的火光，但不多時，那光點就延綿開去了，是騎兵在奔馳之中點燃了包上火油布的箭矢。
宣府的陣列前方，數百人齊聲大喝：“結陣”這整齊的響聲在一瞬間震動了整片夜空，成千上萬的步兵在原野上擠在了一起，盾牌舉起，長槍如林，弓手挽起長弓，緊接着，隊形中列又是第二陣的齊呼：“結陣”然後是第三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