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罪

問罪

汾陽王府的底細,徐太傅也跟阿嫣說過。

戰功起家,雄兵鐵騎,幾十年的積攢自不必說,如今闔府人丁還算興旺,以住在照月堂的老太妃身份最尊。

——那是謝珽的祖母。

老太妃娘家姓鄭,育有三子一女。

長子謝袞六年前戰死,原配孫氏當年因胎位不正難產而死,留下的孩子謝瑁也生來就有腿疾,打小養在輪椅里。好在腿雖患疾,旁的倒無妨礙,雖沒法挽弓搭箭,卻也能施政一方,娶了個美貌的妻子越氏,孩子都四歲了。

謝珽的母親武氏是續弦,膝下還有個兒子叫謝琤,比阿嫣小一歲。

二房的謝礪身強體健,有妻有妾,膝下養着謝瑾、謝玿兄弟倆,還有個女兒叫謝淑,也比阿嫣小一歲。

老三謝巍已是而立之年,倒還沒娶妻。

兄弟之外,還曾有個獨女靖寧縣主。

這位縣主雖是女兒之身,卻自幼習武,最愛舞刀弄槍,曾是當朝僅有的女將。可惜命途多舛,先是痴心錯付,在誕下女兒后不久就跟紅杏出牆的夫君和離,后又沙場折戟,遭了敵軍冷箭,重傷不治而亡。留了個女兒秦念月,如今就養在老太妃身邊,被闔府長輩捧在手心。

此刻,除了光棍三叔領兵巡邊尚未歸來,眾人聚得齊全。

謝珽在長輩們跟前從不擺王爺的架子,進屋之後先同祖母行禮,而後問候母親、二叔。

阿嫣既是新婦,跟着見禮過後,便該敬茶改口,奉上備好的針線贈禮。

茶已備妥,熱氣裊裊。

但當她將茶捧到老太妃鄭氏跟前時,那位不出所料的皺了皺眉,也沒動手接茶的意思,只沉着張臉,靠在扶手上徐徐道:“當日皇帝賜婚,禮部問名,說的是楚家長房的女兒。怎麼臨到婚期,卻換成了你?”

她斜睨着阿嫣,神情高高在上。

那樣的倨傲姿態讓阿嫣心裏有些不舒服。

不過這件事畢竟楚家理虧。

若放在楚家身上,迎娶前新娘掉包,在滿堂賓客前打個措手不及,定也會怒極,更勿論汾陽王府。

阿嫣既接了爛攤子,總不能砸得稀巴爛。

遂垂眸溫聲道:“回太妃,當日議親的確實是我堂姐,因她出了岔子,才倉促間換了我來。事出突然,沒能提早商議,家祖母心中很是歉疚,特囑咐我告罪賠禮。”

說著話,盈盈屈膝作福。

老太妃別過了臉,“一個待嫁的姑娘,能出什麼岔子。”

“個中緣由,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家祖母修了書信託堂兄帶着,他如今還在客舍,太妃可否遣人請他過來當面解釋?堂兄是府里的嫡長孫,先前議親時他也曾經手過,也可代長輩致歉。”

語氣平靜,姿態不卑不亢。

老太妃憋着滿肚子的氣,仍沒什麼好臉色。

倒是旁邊武氏開口道:“若真是事出有因,也該問個清楚,免得徒生誤會。母親,不如就請他來吧,既結了親,也算是親戚。”

她的話顯然頗有分量,老太妃縱滿臉不悅,卻還是抬了抬眼皮,命人去請。

少頃,楚安匆匆趕來,道明原委。

……

離京前,楚家商量過怎麼跟謝府交代。

楚嬙逃婚這事肯定瞞不過去。

太師府雖有點門第,卻也日漸沒落,沒能耐將事情瞞得密不透風。不論皇家還是汾陽王府,只要有心打探那日府里的動靜,定會問出內情。若楚家自作聰明,胡編亂造,不止難以長久圓謊,反而會將此事鬧得更加難看。

能周旋的只有楚嬙逃婚的由頭。

據如煙招供,她是怕謝珽為人心狠手辣,且遠嫁之後勢單力孤,不願去謝家送死。

這話自然不能跟謝家說。

楚老夫人遂改了改,只說楚嬙自幼膽小,依賴雙親,又從沒出過京城,對背井離鄉千里遠嫁的事極為畏懼。賜婚之初尚且沒什麼,到了出閣前夕,不得不遠離親眷孤身遠赴異鄉時,熬不住滿腔擔憂懼怕,才會鬧出這樣的事。

閨中少女出閣前緊張,這事也不稀奇。

楚安照此說了,又恭敬賠禮。

老太妃原就對賜婚的事不滿,昨日瞧見新娘換人後更是憋了滿肚子的火,待楚安湊上來,難免一頓責備,罵得毫不留情。

這是武將遺孀,一品誥命,丈夫、兒子、女兒全都葬送在沙場為國捐軀,就是到了皇後跟前也能擺擺款兒。

楚安受了,將歉疚的姿態擺得萬分誠懇。

末尾,又忍氣吞聲,說楚嬙任性逃離,闔府上下始料未及,為免傷了兩家和氣,老夫人冒死入宮請罪,跟皇上稟明了緣由,才換了阿嫣過來。待日後楚嬙回家,定會好生責罰。

謝家眾人聽后將信將疑。

但此刻深究真偽又能有何用處?

武氏手裏捻着寒玉,緩聲道:“女兒家畏嫁,倒也說得過去。只不過帝王賜婚,滿朝皆知,昨日宣旨時賓客們的神情楚公子也瞧見了,實在有損謝家顏面。不知令妹回府後,打算怎麼責罰?”

這話問得突兀,楚安微微一愣。

事出匆忙,楚家其實還沒顧上這事兒。

但話頭趕到了這裏,他總得給個差不多的交代,遂拱手道:“舍妹行事任性,險些釀成大錯,回府後定會罰跪祠堂,抄寫百遍女戒女則,令她靜心思過,痛改前非。”

“僅此而已?”

“太妃的意思是……”楚安遲疑。

“若是尋常婚約,楚家既不願嫁女,我自不會糾纏,婚事作罷也就是了。但這件事牽繫的是朝廷,楚家悶聲不吭換了新娘,我們瞧着先老太師的面子才沒抗旨,就連府里長史要上書問罪也被我勸下了。令妹捅這麼大簍子,若只罰跪抄書,未免輕拿輕放。”

“她既行事任性焦躁,不顧後果,不如尋個道觀寺廟清修兩年,靜心悔過,能比跪家祠管用些。”

“就連婚事也得過兩年再議,否則她前腳嫌棄我謝家,後腳又嫁予旁人,置朝堂信義、王府威嚴於何地?”

武氏緩聲說罷,舉杯抿了口茶潤喉。

楚安卻被這番話驚出一身冷汗。

謝家雄踞一方,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王妃這樣要緊的位子絕不是楚家想換就能換的。昨日謝家並未抗旨,必定是瞧了朝廷的面子,息事寧人。但若他們真的追究,命長史上書彈劾兄弟子侄都走仕途的楚家,皇帝絕不會坐視不理。

屆時帝王降罪,可不止武氏說的這麼簡單。

楚嬙這禍闖得實在太大了些。

比起楚老夫人的偏私,楚安畢竟在意闔府前途,不敢討價還價,只得恭敬應了。

武氏這才鬆口請他入座。

進屋之初的冷凝威壓之感,在此時隨之一松。阿嫣才要舒口氣,就見謝珽忽而抬手,屈指輕扣了扣桌案。

滿屋安靜的間隙里,這聲音萬分清晰,立時引得眾人瞧了過去。

楚安屁股還沒坐穩,對上謝珽那輕飄飄投來的威冷目光,知道他還有話說,又忙彈了起來,強自鎮定道:“殿下請講。”

謝珽道:“楚公子覺得這就完了?”

楚安聞言頭皮一緊,有點怕他提出更為嚴苛的懲罰,讓楚嬙的日子更不好過。

哪料謝珽開口,說的卻是旁的——

“令妹婚前臨陣脫逃,是不願孤身遠嫁,無妨。只是她哪來的底氣,認為她逃婚之後還能有好日子,可平安無事?楚家有太師之尊,她應該不至於蠢到枉顧後果,總會掂量一番。既決意逃走,定是有些底氣。”

“不知這底氣是楚家給的,還是有人暗中攛掇,許了她退路?”

他問得輕描淡寫,卻讓楚安臉色微變。

就連阿嫣心裏都猛地懸了起來。

其實當時她也覺得疑惑,堂姐雖秉性自私任性,卻絕不蠢,關乎自身利益的事上更是盤算得十分精細。皇家賜婚之初,堂姐也曾歡喜雀躍,怎麼後來又怕成那樣,鬧出逃婚這樣的事?

只不過當時她接了燙手山芋,自身尚且難保,也沒多想。

聽謝珽這意思,難道背後有人攛掇?

她下意識看向堂兄,就見他也神色驟肅,片刻之後,鄭重拱手道:“這件事確實是我思慮不周。多謝殿下提醒,回府之後,我定會查問清楚。”

“屆時遞個消息。”謝珽說完后沒再看他,只將目光掃過阿嫣。

阿嫣瞧氣氛差不多了,便仍敬茶。

……

新婚頭日的清晨,阿嫣可算提心弔膽。

好在有驚無險,終歸過關了。

踏出照月堂的屋門時,阿嫣悄悄鬆了口氣,藉著袖中錦帕擦去掌心那層薄薄的細汗。

屋裏武氏還在陪老太妃說話,各自雍容端貴。旁邊謝珽寡言少語,才出院門就疾步往外書房去。就連坐輪椅的長兄和二房眾人,在阿嫣瞧來也都各具威儀——謝家手握一方軍政之權,是十餘州豪門顯貴之首,府里久經風浪,在內在外都威風端貴,縱橫捭闔。

唯有她,像是不慎闖入虎狼窩的兔子。

遇事傻乎乎的。

阿嫣有點兒沮喪,懷着心事踏過游廊,才走到一處岔路口,就見十餘步外假山矗立,二房的那位堂妹謝淑腳步匆匆,轉着圈兒像是在找東西。

見她走來,謝淑也沒客氣,含笑抬聲道:“二嫂,我那隻捲毛黑狗不見了,能不能幫我找找?”

“好啊。都找找。”

阿嫣想着假山附近謝淑都已找過,只命人在游廊周遭尋摸,半天也沒見着什麼黑狗。

倒是有個小丫鬟從假山那邊慢慢找過來,同謝淑抱怨,“這黑狗子,也不知跑去了哪裏,到處都不見影子。哎呀,姑娘!”她的聲音忽然拔高,像是遇到了極好笑的事,“它不就在洞口蹲着么,你怎麼就沒瞧見呢!這眼神兒,往後可怎麼辦才好!”

“是嗎?”謝淑回頭,像是沒瞧見,又躬身去尋。

阿嫣循着動靜瞧過去,差點也笑出來——

假山洞口光線昏暗,有隻小黑狗躺在那兒睡得正熟,就是個捲毛的。它生得極黑,混在炭堆里未必能辨認出來,若不是那丫鬟提醒,阿嫣險些也沒留意。

不過她是離得遠,謝淑站在跟前還瞧不見,非得躬身湊近了分辨,足見眼神兒實在不行。

謝淑顯然已習慣了這種事,既尋到黑狗,便抱在懷裏,朝阿嫣赧然笑了笑,道別離去。

阿嫣瞧着她輕快的背影,忽而釋然。

兔子就兔子吧。

這般年紀的女孩子,誰不是這樣?

她又沒像謝珽母子那樣飽經風霜,自然不及他們思慮周全、目光犀利。

看今日情形,老太妃雖態度倨傲了些,婆母卻是見事極清的,即便心有不滿,也是朝着闖禍的楚嬙興師問罪,沒拿她來撒氣。

她只消謹慎些,應能暫時換得一方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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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妹近視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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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寵妃的養成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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