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螢火重聚
夜幕沉沉,繁星滿天。
一輛華貴的馬車行在京城中僻靜的街道上,車廂里綉籠薰被,公孫薇蜷在祁慕寒的懷中,打了個呵欠。
“這是要去哪裏?”公孫薇嚴重缺覺,馬車搖搖晃晃的,祁慕寒又安然在身邊,她精神稍稍放鬆,不經意便打起瞌睡來了。
“先睡會,到了我便喊你。”
“好。”公孫薇實在撐不住了,眼皮一沉,就睡了過去。
祁慕寒輕輕將她放倒,捲起帘子,對駕車的侍衛低聲交代了幾句。
片刻后,馬車停在一座熟悉的府邸前,祁慕寒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眼牌匾上“太子府”三個字,走了進去。
半盞茶功夫后,他重新走了出來,對駕車的侍衛說:“走吧。這會可以放心去了。”
馬車一路行出東城門,奔過小徑,踏過溪流,最後行在一段小山坡上。
極小的一個顛簸,公孫薇驀地醒過來,慌亂地去找祁慕寒,只聽頭頂傳來他含笑的聲音:“別慌,我還在。”
他笑得十分神秘,等馬車一停定,就先下了車,然後轉身一手遮着身後公孫薇的眼睛,像典禮上揭幕的司儀,笑着說:“皇后,請看——”
他手一放下,公孫薇的眼前亮了。
這是一處小山丘,散佈着一株株精心培育的木樨樹,間中還有不少奇花異草。更遠處,坡度高矮延綿而去,盡頭是一整片連綿的宮殿,星光灑在宮殿層疊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朦朧柔和的光線,依稀有蟬鳴,天地間彷彿被誰加了一層柔光濾鏡,溫柔而靜謐。
公孫薇驚嘆道:“珩月殿?”
“朕命人拆了兩座副殿,將行宮后的園林擴大了一倍。”祁慕寒攜起她的手往前走。
公孫薇還想問他什麼時候動的工,鼻翼突然動了動,快跑兩步,轉過一株小木樨樹,愣在了原地。
蘇炙夜、商墨雲、齊凌、玉嫵顏、章知堯和粟籬盤腿圍坐着,中間一口大鍋,咕咚咕咚冒着泡,香氣四溢,齊凌笑着說:“來得正好!剛煮開了。”
商墨雲站起身,規規整整地給她行了個禮:“皇後娘娘。”
“今日這裏沒有陛下,也沒有娘娘。”一身便服的祁慕寒走過來,挽過呆愣愣的公孫薇,笑着說,“別站着,來——”
一邊拉着公孫薇過去,走到蘇炙夜身後,踢了他一腳:“邊兒讓讓。”
蘇炙夜飢腸轆轆,又不能先吃,只能先喝酒解饞,被祁慕寒一踢,嗆了一口酒,跳着腳蹦起來:“淦!那麼多位置你不坐,老子——”
他話沒說完,估計動作太大,身上飄落了一張紙,祁慕寒眼疾手快,在他伸手之前,就一把抄了過來,掃了一眼,大笑着遞給了身旁的公孫薇。
公孫薇已經坐下了,右手邊就是玉嫵顏,兩人腦袋湊一塊看,頓時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這皺巴巴的紙上,畫著一隻頂着蘇炙夜腦袋的王八,表情正在發怒。
蘇炙夜怒極,就要一展身手奪過來,玉嫵顏比他動作更快,瞬間,這畫就被傳閱了一圈,眾人都笑得前仰後合。
祁慕寒湊到公孫薇的耳邊:“還記得以前我與炙夜打過一架么?就為了這畫。”
公孫薇悄悄說:“他這樣視若珍寶地帶在身上,那一定是因為你畫得很好!”
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大夥聽見,頓時又笑作一團,蘇炙夜怒極,將酒壺往地上一丟:“我不吃了,我走了!”
一旁的粟籬大喜:“快走快走!”抓起身旁的一把香菜,就要往鍋里丟。
香菜仇恨份子·蘇炙夜,哪裏能忍?瞬間阻止了他這等不尊重食物的惡行,又重新坐了下來。
公孫薇東瞅瞅這個,西看看那個,眼底一陣陣發熱,恍如回到了昔日。
眾人嬉鬧一番以後,又重新坐下,愉快開吃,以天地為席,好不暢快。
公孫薇在身旁放了一個碗,自己碗中夾了什麼菜,也同樣給那碗中夾了一份。她這樣做了一陣,玉嫵顏發現了,也默默地這樣做着。
很快,眾人也都發現了,蘇炙夜突然站起來,一手舉起杯中酒,仰望着夜空,高聲道:“敬師兄!”
“敬蘇豫!”
“敬夫君。”玉嫵顏聲音哽咽,身旁的章知堯默默地低下了頭。
公孫薇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一旁祁慕寒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時間漸漸推移,夜色更深,晚風徐徐而來,天上的星辰也跟着眨眼。
眾人吃飽喝足,仍沒有散去的意思,或坐或仰,這時光來之不易,每一秒都是饋贈。
祁慕寒走到齊凌身旁,與他一同負手而立,抬頭仰望星空。
“奇迹,真是奇迹。”齊凌喃喃道,“原先代表穿越者的那異常星軌,已經恢復正常了。”
祁慕寒仰望星空,笑意深深:“朕就知道,朕的二哥,從不是泛泛之輩。”
當日御花園中,“祁玉騫”焚毀了最後一株玄冰草,之後扣下扳機意欲自殺,站在一旁的世外高手蘇冕再次展示了卓越的身手,當場制止住了他。
誰都知道,這並非真正的原主。
之後的事情很是弔詭,那“祁玉騫”似是意識到了一個臨界點,倒在地上不斷抽搐,在眾目睽睽之下,眼白一翻,就此斷氣。
侍衛將屍體抬去以後,祁慕寒在回宮的路上,沉思良久,給暗衛下了一道密令:將祁玉騫的“遺體”安置在原太子府密室的冰床上,派人重重護衛,又令章知堯與玉嫵顏給他暗中救治。
兩人當時接到命令,那叫做一個目瞪口呆:還有比給死人看病,更為瘋狂的事么?
真正奇迹的發生,是十天以前。
一名暗衛發現冰床上的祁玉騫,居然有了一絲微弱的呼吸。
此事震驚了螢火眾人,這醒來的,到底是原主,抑或還是那個齷齪的穿越者?
當時祁慕寒只自信地說了一句:“他會回來的。”
齊凌想到這裏,望着星空,感慨道:“你這是在賭啊,萬一回來的不是真的繕王——”
“朕相信他。”祁慕寒眼前彷彿站着一道桀驁的身影,沖他自信地一笑,他便也笑了,“祁玉騫只有一個,他不會輕易讓任何人取代他,朕當時救下他那一刻,便想明白了。”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輕鬆:“人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朕並非這麼想,在朕看來,萬物相生互效,天道自在其中彰顯。天行有常,人若應道,正而行之,何懼之有?何慮之有?”
背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你的意思是,只要將生死置之度外,淡然處之,就反而會有轉機?”
祁慕寒與齊凌轉過頭來,身後站立的是公孫薇與蘇炙夜,方才說話的是公孫薇,她此刻望着祁慕寒,一臉渴求他回答“是”的表情。
祁慕寒笑了一下,看了看蘇炙夜,對公孫薇說:“我與炙夜單獨說說話。”
公孫薇:“我能聽么?”
祁慕寒沉吟了一下,攤手道:“可以,皇后就在旁邊聽吧。”
公孫薇看了看蘇炙夜,又看了看祁慕寒,不期然地哂笑了一聲,慢慢地走開了。
“你真了解她。”蘇炙夜望着她的背影,“不像我。”
祁慕寒笑而不答。
蘇炙夜仰頭喝下一口酒,將酒杯往後一擲,“老實說,那天醮祭大典,你是真的想過殺我吧?”
祁慕寒笑着回敬他:“我在西涼的時候,你也想過殺我吧?”
夜風過,二人衣袂飛揚。許久,蘇炙夜說:“扯平了?”
祁慕寒:“不,你仍欠朕不少。”
蘇炙夜忽然一把攬過祁慕寒的肩膀,低聲又不屑地說:“這就是你非要我做官的理由?”
“算是吧。”祁慕寒笑了笑,“你應該很清楚,我為什麼要你做這個皇太弟,又為什麼讓你監國。”
蘇炙夜:“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這些。”
祁慕寒:“哦?那便別做了。”
蘇炙夜居然不吭聲了,無力地耷下腦袋,祁慕寒也沒再說話。
百步外的大樹下,公孫薇拚命拉長了耳朵,想偷聽前面二人的對話,無奈只能聽見風呼呼刮過的聲音,只好放棄了,轉身見幾步以外的樹后,商墨雲同樣拉長耳朵在聽着。
公孫薇感到好笑,正要走過去,商墨雲卻突然回過頭,比了個“噓”:“別出聲別出聲,他們過來了。”
“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公孫薇笑着道,“淡定——”
身後,祁慕寒的聲音響起:“咦?皇后剛剛不是走遠了么?”
“.月色真好啊。”公孫薇摟着商墨雲的肩膀,指着天空。
“對對,這月亮真亮啊!”商墨雲與她一同抬頭。
“哪兒有月亮?”蘇炙夜與祁慕寒齊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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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尷尬的兩人重歸了火鍋大隊,大家再度盤腿而坐,小酌起來。
子時已到,夜色更深,繁星更亮。
祁慕寒忽然站起來,用一種極為現代的口吻,對公孫薇道:“皇后,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眾人跟着,紛紛對公孫薇舉杯。
公孫薇懵了片刻:“不對啊。我的生日早就過了。”
祁慕寒笑道:“那時候你正在榆陽城,朕沒法替你慶祝。今日補過來。”
公孫薇噗嗤一笑:“不必不必,反正也不是在今天。”
祁慕寒收正形容,以一種毋容置疑的口吻道:“朕說是今天、就是今天。朕若喜歡,那天天都是皇后的生日!”
他不等公孫薇回答,拍了兩下手掌,笑對公孫薇道:“皇后,這是朕送你的禮物。”
隨着他的拍掌聲,那木樨樹后,不知是誰升起了一道冷焰火。
公孫薇一看,明了於心,笑着說:“陛下要給我放煙花,是嗎?”
過往新年那一夜,煙花漫天,是他給她準備的新年禮物,獨此一份,盛大隆重,她已不能忘。
“煙花太俗套,而且朕也做過一次了。”祁慕寒笑着說,“這次的,不一樣。”
他遙遙往珩月殿的方向一指,這邊冷焰火剛落,天空重歸沉寂,漫天繁星之下,珩月殿的方向,突然升起萬盞孔明燈,輕輕搖晃着,齊往天空升去。
公孫薇驚呼一聲,祁慕寒笑道:“萬盞孔明燈,朕許皇后萬個願望,樣樣都能成真!”
“願望成真!”螢火眾人紛紛舉杯,逐一敬公孫薇。
公孫薇眼眶發熱,只聽祁慕寒又拍了拍掌。
剎那間,山坡上飛起了無數螢火蟲,悠綠的熒光星星點點,飛散在四周,與珩月殿的萬盞孔明燈遙相呼應,讓人如置身星空。
公孫薇再也控制不住,捂着眼睛,一行熱淚從臉頰滑下。
祁慕寒抬手,拭去了她的淚水,在漫天的螢火中,柔聲問:“皇后可還喜歡朕送的禮物?”
公孫薇抽了抽鼻子,鼻音濃重:“都把我弄哭了,你說呢?”
祁慕寒笑道:“那皇后也送朕一個禮物吧。”
他不等公孫薇回答,就對着她、也對着螢火眾人道:“朕想與皇后,再去一趟巴爾庫城。朝中事務,就交託給各位了。”
他這話突然,除了蘇炙夜以外,人人臉上都湧起吃驚的神色。
最吃驚的是公孫薇:“不行!你的身子怎麼吃得消?”
祁慕寒笑着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望着公孫薇。
公孫薇看出他眸中的神色,身子微微一晃,退了半步。
一席溫馨的火鍋,一場盛大的孔明燈,一幕罕見的螢火飛舞——他精心設計的背後,是想用這個禮物,來換她不可推諉的應允。
此刻這名帝皇深深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一個頷首。
如果生命只剩倒數,那遠方的日落,是我最後想與你度過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