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月

“思考時間到，請填寫您的答案。”AI機械的聲音響起，眾人停止討論，每人面前升起一塊白板，上面是填寫答案的地方。

莫詩詩看着翟漫毫不猶豫地寫下白昉，嘆了口氣，寫下“李白”二字。

等到所有人填寫完畢，AI回收白板，開始公佈正確答案。

“第一題的正確答案是——”

在場的少年紛紛屏息仰頭，握緊拳頭，望向著前方滾動姓名的屏幕。饒是莫詩詩篤信自己的回答，此刻也忍不住提起一口氣。畢竟這是星際，過了幾千年，誰知道文學界有沒有什麼新的詩仙人選？

劉超瞄了一眼莫詩詩，嘴角揚起一絲冷笑。看到莫詩詩回望着他，他張大嘴巴，用口型說出兩個字：“廢物——”

連一首詩都沒有朗誦出來，只有廢物才會選這樣的李白吧。

“青蓮居士——李白！”

劉超的嘴巴誇張地卡在“廢物”的口型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呈現出一個扭曲的表情。

“李白”二字一出，如同一滴水濺入油鍋中，大廳頓時沸反盈天，亂作一團。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是董嘉？”

“我不信！AI是不是搞錯了？”

“李白根本沒做過一首詩，憑什麼選他？”

“滴，滴，滴，……”大廳響起一陣機械運轉的警告聲，答對的考生腳下閃爍着紅光，答錯的考生腳下閃爍着藍光，莫詩詩左右一看，腳踩紅光的考生屈指可數。三息之後，所有的喧鬧聲戛然而止，眾人被傳送出考場。

候考廳的大門徐徐打開，15考場的下一輪考生趕忙湊過來。

“怎麼樣？這次題難嗎？”

十個考生中，只有莫詩詩神色自若，其餘人皆是如喪考妣。

“詩詩，我好後悔沒有聽你的話選李白。”翟漫摟着莫詩詩的脖子哭了起來。這次沒通過，下次考試就是一年之後了。

“沒事沒事，這次吸取教訓好好學習，下次一定沒問題。”莫詩詩哄着翟漫小朋友。

翟漫腫着眼，看到劉超準備悄悄溜走，便立刻來了鬥志。

“劉超！詩詩她贏了！你什麼時候直播吃屎？”

劉超腳步頓住，其他幾個發誓的跟着低頭不敢出聲。

“開個玩笑而已，怎麼還當真了……”劉超試圖矇混過關。

“你說開玩笑就開玩笑？我們這裏還有攝像紀錄！”

“我們之前賭的可是莫詩詩通過初級考試，她現在才得了10分，60分才算通過。”劉超眼珠一轉，突然想起他們的賭約。

“就是，等莫詩詩過了60分在說吧！”其餘打賭的同學紛紛應和。

“你們……你們不講理！”翟漫氣的直哭。

莫詩詩又是好一陣安慰，帶着翟漫走出考場。

等莫詩詩正要踏出大門，一個學弟跑過來問她：“學姐，你是怎麼通過的，給我們傳授一點經驗吧。今年詩境改革，我心裏實在沒有把握。”

沒等莫詩詩開口，一個男生跑過來就要拉走學弟：“算了吧，她可是那個九年零分的莫詩詩，她能有什麼經驗？考零分的經驗？”

“是啊，估計她這次運氣好，下次就不一定了。”

饒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莫詩詩心想，這次非得拿一個滿分來打這群人的臉。

出了學院大門，莫家的智能司機已經在路邊等着了。

回到家后，她立刻調出星網，查詢她熟知的唐詩宋詞。

輸入“李白”，星網顯示：“查無此人”。

輸入“杜甫”，還是查無此人。

蘇軾、王維、王勃、謝靈運、白居易……皆是查無此人。

莫詩詩坐在椅子上，滿臉的不可置信，沉思片刻，她輸入“詩詞”二字。

信息鋪天蓋地的襲來。

星曆元年，掌控中央星網的AI誕生出自我意識。為了提高人類的戰鬥能力，它以詩詞為表，以武俠為核，建立了大型星網遊戲——詩詞江湖。

詩詞江湖在運行過程中，吸收了人類玩家的精神力量，逐漸誕生出一個個獨立的小世界，脫離星網管控。星網中關於詩詞的歷史資料皆被詩詞境的數據吸收，從此人類失去對詩詞的記憶。幸運的是，詩詞境依舊開放入口供人類學習，只要在一個世界中達到60分的成績，那個人就能通過詩詞境提升自己的力量；詩詞境的前三名，將會得到一件寶物或功法。

近兩千年了，還沒有一個人得到過滿分。

莫詩詩目光移向置頂的那條新聞，新聞顯示：星曆1984年6月1日，星網AI和詩詞境誕生的意識達成合作，在單調的戰鬥中加入大量詩詞要素，考生在學習對戰招式的同時，還可領悟內力章法，增加精神力。

星曆1984年6月1日，就是今天。莫詩詩進入的詩詞境，正是這次合作的首次試水。

原來這個世界的詩詞，全被詩詞境吸收了……

莫詩詩癱坐着，盯着星網，此時星網正在報道這次考試。

莫詩詩的外婆回來了，她看着莫詩詩茫然無助的表情，顧不得擦乾手上的泥土，就徑直走過來抱住莫詩詩。

“詩詩，沒考過也不要緊，條條大路通羅馬，實在不行，外婆送你一顆星球……”

星網上正播放到出成績的那一瞬間，外婆看着榜上莫詩詩的名字，驚喜地抓住她的肩膀。

“詩詩，你答對了？你真的答對了！你通過初級考試了？外婆就知道你能行！”

莫詩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通紅的耳朵：“還沒有通過，只是第一題答對了。”

“那也很了不起！你看考場上一大半人都被淘汰了。”

外婆激動的眼眶含淚：“我家詩詩出息了，以後能進入戰鬥詩詞系了，不用像外婆一樣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

莫詩詩第一次感受到親人對她毫無保留的愛意，緊緊抱住外婆，不想鬆開。上一世，她家裏有三個孩子，作為老二的她是最容易被人忽視的那個。她將腦袋放到外婆肩膀上，突然想到外婆剛才沒說完的話。

“欸，外婆，你剛說要送我什麼來着？我好像聽見什麼星球……”

外婆身體一僵：“你不用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等你長大了再說，現在就是要專心考試！”

“哦。”莫詩詩繼續靠着外婆，享受着獨屬於她的幸福。在高考結束后，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努力學習了，但是為了外婆，還是努力一下吧，就一下下。

“叮鈴鈴，有您的短訊～”莫詩詩的私人終端響起，她打開終端，看見泰勒學院發來的信息，原來是讓通過第一題的考生去泰勒學院總結一下經驗。

“去吧，詩詩，外婆做好飯等你回來。”外婆擦乾激動的淚水，有些笨拙地向莫詩詩比了一個加油。

泰勒學院門口，眾多學生匆匆趕來，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情緒。

莫詩詩走到學院禮堂，在禮儀機械人的帶領下就坐。禮堂內稀稀拉拉坐着幾十個人，看上去年齡都在十四五歲。莫詩詩心中暗想：原來十五歲還參加初級考的學生這麼多，原主死的太委屈了。

台上幾個老師正在調試直播設備，進入會議的考生以每分鐘一千人的速度增長。時鐘停在下午兩點整，星網會議關閉進入渠道，空中微小的攝影機拍攝着參會人員的一言一行。

場上的老師靠近話筒：“在座的各位考生，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你們，這意味着你們通過了考試第一題，進入下一場殘酷的廝殺。無論你們是怎樣通過的，靠推理、靠判斷、靠鑒賞，哪怕是……靠運氣。”

“運氣”一詞落地，老師不着痕迹地瞥了莫詩詩一眼，莫詩詩坐姿端正，一動不動。面前四台微型攝像機在她的前後左右拍攝着，她緊張地不敢動彈，只能盯着前座同學的後腦勺，以及拍攝他後腦勺的微型攝像機。

“方百坤，說說你是怎麼選出正確答案的？”主講老師話不多說，直接進入正題。

一束光打在前座，場內空閑的攝像機如同嗜血的蚊子一樣圍了過來，嚇得坐在後排的莫詩詩彈跳起來。

老師警告的目光投向莫詩詩，莫詩詩不好意思地點頭示意，尷尬微笑了兩下。

前座的方百坤同學站了起來，自信滿滿。

“在第10考場，我是負責上酒的博士，邊倒酒我邊尋找武力值最高的那個人——我的對手。遺憾的是，酒宴上所有人，白昉、連項、曲風、董嘉，甚至是酒店掌柜，他們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直到看見李白，他虎口有老繭，腰間懸挂的寶劍正是中國古代十大名劍之一的龍泉劍，我就知道，他就是我要尋找的答案！”

禮堂響起熱烈的掌聲，星網會議室中，那群被淘汰的學生紛紛刷屏表達自己的崇敬。莫詩詩聽的目瞪口呆，靠武力值也能選出詩仙？

欸，好像李白是大唐第二大高手來着……莫詩詩陷入沉思，真是學無止境啊！

“好，方百坤同學坐下，下面，我們再找一位同學作答。”

莫詩詩默默念叨：不要選我，不要選我……

“藍燦同學，你來回答。”

果然沒有選到她，莫詩詩鬆了一口氣。

眼看着禮堂內幾十人都發表完自己的意見，莫詩詩心想，這次躲不過了，估計最後一個就是她了。沒想到等所有人都回答完，主講老師拿起搖控，播放起新聞來。

“老師，我還沒有回答呢！”莫詩詩站起來詢問。她聽完所有考生的回答，發現這些回答千奇百怪。有從衣着服飾入手、有從身份地位入手，就是沒有人認真分析詩詞後作答的。

主講老師俯視着她：“你就算了，沒什麼參考價值。下面讓我們來看首都學院萬星落同學的講解，他是你們這一輩最厲害的考生……”

“老師，為什麼沒有我？”莫詩詩據理力爭。原本她以為老師是不小心漏掉了她，現在看來，原來是故意跳過她。

“行吧，等看完採訪你再回答。”老師揮揮手，示意莫詩詩坐下。禮堂上的同學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她，星網會議上刷屏的皆是對她不自量力的嘲諷。

“這次採訪是我從首都學院內部拿到的，花了很大的成本，機會只有一次，希望你們認真聽，不要再搗亂。”

主講老師說罷開始播放視頻。

首都學院的禮堂，萬星落正在侃侃而談。作為年輕一輩第一人，他承載着無數人的期待，他也沒有辜負這份信任。在所有考生的發言中，他是最讓人信服的那個，也是最接近真相的那個。萬星落站起來，播放着屏幕上的PPT。

“大家請看，在場獻詩的共有二十人，這是他們每人的作品。”

眾人震撼地看着台上那個俊秀的少年，短短三十分鐘的考試，他將所有人的詩作背了下來，一一對比后才慎重選擇了答案，他和其他半運氣半推測的考生完全不同。

“第一首是白昉的詩，他的這首七律用榆柳引入，由隱者出情，音韻和諧，好似表達自己歸隱山林的隱逸情懷。可惜駢散交雜，格律並不嚴密。全詩表面上是在說山水田園之美，可大家仔細看，‘怨’、‘忍’、‘哀’幾個不恰當的動詞，皆表達他對自己珠沉滄海的憤恨，懷才不遇的哀嘆。本應是托物言志的主題，卻用山水田園的意象，全詩意象與意境並不貼切，屬於下品。”

“第二首是連項的詩，……”

莫詩詩看着萬星落的闡述，心生敬意。在這樣一個詩詞文化失傳千年的時代，不知時代背景、不知人生際遇、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他還能有如此優秀的詩詞鑒賞能力。要麼是他家族強盛，詩詞文化仍在傳承；要麼是他天賦異稟，天生具有敏銳的洞察力。

“酒博士、茶博士一職，最早記載於唐代。滿座胡姬與高鼻深目的洋人，加上隔壁存錢的櫃坊……所以我斷定，這是唐朝開元年間。”

莫詩詩徹底信服。這等觀察力，家族教導和個人天賦缺一不可。

“我的偶像，你戰鬥技能那麼厲害，沒想到對詩詞鑒賞也有如此見解，不愧是年輕一輩第一人。”前座的方百坤陶醉地感嘆，滿眼的崇敬與仰慕。

“總而言之，這二十人的詩作遠遠稱不上上品，更談不上詩仙二字。直到宴席結束，我聽到了一首詩，大家請看屏幕。”

台上少年不苟言笑，認真地講述着李白的《峨眉山月歌》，看得出來他對詩詞很是喜愛，甚至到了景仰的地步。

“全詩連用四個地名，峨眉、平羌、三峽、渝州，為我們展開了一幅舟上行旅圖……”

“欸，他這裏講錯了。”莫詩詩聽着不對，喃喃自語，沒想到在針落可聞的安靜禮堂，她的聲音一下子就傳遍了全場。老師按下暫停，咬牙切齒地盯着莫詩詩。

“莫詩詩，莫詩詩！”老師握着拳頭，狠狠砸向桌子。

“等萬星落同學講完，我就讓你說，讓你好好說。讓你一次說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