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祥淵帝在朔方巡防幾日後回到京城,遭遇謀逆叛軍一事並未讓群臣知曉。
在京城官員和其餘諸侯眼中,此行萬事順利。
只是連日身披星月馬不停蹄,帝王不免有些勞累疲頓。
回京之後,九五之尊一連十日,龍體抱恙沒再上過朝,並由國師十二個時辰貼身伺候。
……
深秋暖陽高照,穿過帝王寢宮的凈透窗欞。
殿內熏煙繚繞,流淌的濃郁水煙帶着淡雅香氣,滿室仙氣飄香。
耳目靈敏遠勝凡人的遲肆從酣睡中剛醒,忽然聽到寢殿外傳來微小話音。
“他們還沒醒?”麗音冷冽,是禁軍督統齊音的聲音。
內侍主管諾諾稱是。
“這十日都沒出過寢殿?”
“去過幾次御花園賞花。”
可賞着賞着,就變成了欣賞龍體。
“那些奏章是誰批的?”清涼麗音平靜無波,刀鋒銳意卻更盛。
祥淵帝雖未上朝,頭等重要的奏摺,也有迅速批複。
“這……”內侍低眉垂眼,不敢胡亂作答,恐禍從口出。
“國師只令我們每日將送來的奏章放到門口,這幾日辦公也不讓人進殿伺候。”
聖上不讓宮人入殿伺候,他們自然不知送來的奏摺到底是何人批複。
只是奏摺上不同於聖上的字跡,即便朝臣們緘默於口,也心知朝政究竟由何人把持。
那個說著不管人間事的國師,已經代為處理了所有政務。
“國師吩咐過,不準任何人打擾。”禁軍督統尚未說話,內侍已經抬出國師的御令。
“若是齊督統有要事覲見聖上,等國師清修完畢,老奴定會第一時間通傳。”
若現在就要他去稟告,是萬萬不敢的。
兩人的談話音傳入寢殿,侵擾了聖上的淺眠。
“誰在外面?”
楊聞拓睡眼惺忪神色懨懨,還未完全清醒。
“宮人們幾句閑談而已,不必在意”遲肆溫柔挽起幾縷如墨青絲在鼻尖細嗅,又在金質玉相的臉上落下輕吻:“你再睡會。”
可此時殿外的談話音已經傳入清醒的帝王耳中。
“孟姐在外面?”
禁軍督統親自來找他,必是有事,推拒不得。
艷色笑容爽朗又邪氣:“聖上現在要見她?我們這個樣子?”
帝王目光瞬間一沉,恨恨盯了他一眼,雷霆天威怒不可當。
過了幾息,宮內侍寢的國師傳出聖上旨意,請禁軍都統先去御書房等候片刻,聖上馬上就到。
遲肆無可奈何,只得無精打采跟着聖上離開寢宮,來到御書房。
齊音見了她倆,秀眉微蹙音調森寒:“即便將朝堂變為風月場,也比十日不上朝好。”
“聖上要抱恙到什麼時候?”
看似在勸諫帝王,鳳目卻狠狠盯着禍亂後宮的國師。
“知不知道群臣都在私底下傳些什麼?”
遲肆漠然“哦”了一聲。
阿季陽氣被他採補得所剩無幾,是得讓人好好休息幾天,明日就上朝。
見他應下,齊音也不再多說此事。
“我來找你,有兩件事,一是朔方有密信傳來,為防止中途有任何閃失,我已派人前去接應,這一兩日就會到達。”
飛鴿傳書先至,寫着詳情的密信還在路上。
楊聞拓心中微震。莫非又和染煞有關?
“我也不知道什麼事。”齊音無奈搖頭,“得等密信到了能知曉。”
但必然又是一件大事。
“第二呢?”遲肆插話。
煞氣兵變一事他解決得輕鬆,並未如何放在心上。
若是又有,再去一趟就是。
“是文嫻和柳煙煙有事。”麗聲微嘆,“文嫻遇到點麻煩,蒼山派的人找來了,要讓她回去。”
……
楊聞拓登帝之後搬離臨淵王府。
王府摘了牌匾,卻仍舊保留着院牆,讓隱逸閣的江湖高手居住。
後院一處單獨的廂房角落處,三個人影站在竹下陰影中對談。
“我聽一些江湖朋友說,在京中見過有人長得像你。過來一看,果真是你。”文靜身着一身蒼山派的紅色武服,氣態端莊。
“你未得師門允許悄悄溜下山,在外面待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回山。去把包袱收拾一下今日就隨我回蒼山。”
“我才不回去。”文嫻瞥了瞥嘴,暗道幸好她加入隱逸閣的事,師姐還不知曉。
“不回去?難道你要叛出師門?”文靜微怒,“可別怪我清理門戶。”
“師姐!”文嫻拉住對方手臂,試圖以理服人,“我們自小學習武藝,就是為了往後在江湖上行走,行俠仗義。如今我習武有成,一直待在山上做什麼?這不是有違初衷?”
“你習武有成?”文靜上下打量她片刻,“若是真有所成,論劍大會上取得一個好排名,派中長老自然會同意你下山。現在必須先跟我回去。”
“我的武學長處在於察覺各方襲來的暗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和那些人正面交手,我不佔上風。”
文嫻瞥嘴,又補充:“我武功也不弱,占不了上風,也不落下風。”
“下山這麼久,別的長進沒看出來,”文靜一聲輕嗤,“倒是伶牙俐齒了不少。”
文嫻俏皮一笑:“那是。多虧了煙煙。師姐你不知道,煙煙可聰明了,我從她那裏學了不少詩詩文和典籍。”
以前她只愛練武,從不看那些文字晦澀的四書五經。
“你能讀點四書五經,這是好事。”文靜讚賞着點點頭,可還是那句話,
“那你現在更應該明白,無規矩不成方圓,未得師門允許不得擅自下山。若人人都和你一樣,不尊門規任性妄為,派中弟子如何管理?派內不得大亂?”
文嫻一時沒了言語,只能撇嘴:“那就當我叛出師門。反正我不回去。蒼山派成千上萬的弟子,也不差我一個。”
從下山之時,她就沒想過再回蒼山。
文靜也不氣惱,蹙着眉頭冷笑:“你下山究竟為何?方才你說行俠仗義?那你倒是給我說說,你行了些什麼俠,仗了些什麼義。”
“我現在幫朝廷做事,救萬民於水火。”文嫻揚起瘦削下頜,語氣驕傲,“和普通的江湖俠士不同,這是為國為民的大義。”
見師姐神色不屑,又道:“謝觀河如今也在京中,我和他在一起共事。”
她抬出了曾在江湖中聲名遠揚的謝少俠,文靜果然一愣。
片刻后她皺了皺眉:“你和他怎麼能一樣。繼楊輝羽之後,他也投靠了朝廷,如今在江湖中名聲已……不太好。”
“可我也知道瑤山一事。瑤山叛亂,朝廷派兵攻打,後來和解也並未繼續追究。他投靠朝廷,恐怕也是和朝廷交涉的籌碼之一。”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幫謝觀河推脫,說他投靠皇家當了朝廷鷹犬,是為了不讓朝廷再問罪於瑤山,是為了保護瑤山弟子和門派千年傳承,使瑤山免受兵災之禍。
文嫻幾次想開口解釋,謝觀河是自願入朝,和她一樣都想幫阿季哥。可每次一開口就被對方絮絮不休的自說自話打斷。
文嫻很是無語,卻又無法讓她相信。
無奈之下只得任師姐繼續誤會下去,反正謝觀河投靠朝廷一事,和她也沒多大關係。
文靜說完一長段幫謝觀河推脫的言論,又轉到文嫻身上。
謝觀河情有可原,又徵得師門同意才下的山,和私自下山的文嫻不一樣。
文嫻沒得師門許可,必須跟她回去。
文嫻別無他法,一口咬定她要離開師門,從今往後不再是蒼山弟子。
文靜忍無可忍:“我今天就是綁了你,也得將你帶回蒼山。要叛離師門也得跪在祖師爺的靈位前,磕完三個響頭再走。”
眼瞧着兩人正要動手,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柳煙煙驟然插話:“請問文師姐,是否從蒼山一路來此?途經哪些縣鎮?可知哪些地方收成好,百姓能安穩過個好年,哪些地方受災,百姓缺衣少食?”
文靜霎時一愣。
她又問:“師姐在來的路上,可曾見到朝廷調配糧食的車隊。可曾見到官府在受災的縣鎮施粥賑災?”
文靜呆愣着答不上來,文嫻卻搶了話:“這我知道。”
“從蒼山至京城兩州十六縣,八縣收成尚可,能存下餘糧,四縣收成一般能夠撐到明年。還有四縣受災,朝廷還在分批調配各地存糧,以保證百姓們能順利過冬。”
“我前不久才去了一縣,暗中查訪當地官員有沒有偷梁換柱,中飽私囊。”
文靜怔了半晌:“你……你平日就在為朝廷做這些事?”
其實這並非朝廷的正規差事。這是隱逸閣密探暗中查訪,以此避免有貪官污吏欺上瞞下,暗中竊取災糧。
可她不能說隱逸閣的事,只能點頭,讓師姐誤會為朝廷差事。
“阿嫻正是在幫朝廷暗中監管百官。若是有以權謀私的官吏,她可行使職責為民除害。”
略帶沙啞的清潤嗓音從院門口傳來。
一道瘦削高挑的人影走入院內,朝文靜行了一禮:“文女俠,一年未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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