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盛宴舌辯一
“皇上,臣妾適才看的真真切切,鳳盒內的確裝着金蟒束冠。”這一次周貴妃昂了昂頭,說的理直氣壯,再無剛才那怯怯的神態。
皇上聞言頓時渾身冷氣大盛,雖然並未開言,但看向玥嫻的眸子卻微微半眯,目光也隨之冷凜了許多。
如此神態,但凡熟悉皇上之人,均是明白,這是聖顏雷霆震怒的前兆,堂下嘩然之聲漸弱,眾嬪妃以及內臣命婦,皆屏住呼吸,略顯驚恐的望着皇上,當然個中少不了有人抱着看好戲的愉悅心態。
此時,就連太后也停止了手中輕捻佛珠的動作,眸光很是詫異的投向玥嫻。
伺候在玥嫻身旁的珊瑚,雖然斷斷續續的聽了少許剛才主子與郭嬤嬤之間的低語,並未明白許多,此時也察覺事情不妙。不由暗暗思道,此金蟒束冠必會惹出禍事,並且前幾日隱約聽主子提起過,盛宴上賜予小皇子的福祉乃瑪瑙雕刻之物,並非周貴妃口中的金蟒束冠。
見皇上臉上怒意愈盛,眼看着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珊瑚護主心切,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強壓着心中驚懼,瑟瑟的言道,“皇上,奴婢雖然不懂得金蟒束冠是何意思,但奴婢敢保證,娘娘的鳳盒內並非此物。”
“珊瑚休得言語···”玥嫻微急的低聲暗喝,皇上脾氣她太了解了,暴怒之即,即使身為與之親近的嬪妃,也不能妄自言語,何況一名卑賤的宮婢,珊瑚如此言語,豈不是在自尋死路嗎。
玥嫻暗嘆,若是前世的自己-柳紫蘇,興許還有法子平息皇上暴怒的心情。可是眼下皇上並不待見自己,她實在沒有把握讓皇上息怒,更何況皇上震怒的根源,還是來自手裏的鳳盒。
“來人!”皇上冷漠的瞄了珊瑚一眼,聲調低沉的言道,“將此不懂規矩的奴婢拖···”
不待皇上說完,玥嫻己急聲打斷了皇上的言語,“皇上,您為何發怒,臣妾不明白!”
不用猜,皇上接下來的話,必定是‘將此不懂規矩的奴婢拖下去杖斃’,皇上金口玉言,一旦言畢,珊瑚必將大禍臨頭,玥嫻當機立斷,趁着皇上言語未盡之時,毅然將此言打斷,如此萬鈞之時,不得不行冒險無狀之舉了。
皇上乃九五至尊的天子,誰敢打斷他的言語?想不到今日當著滿堂朝臣嬪妃的面,玥嫻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即使她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也是不可原諒的。
皇上頓時將珊瑚拋到了腦後,冷冰的眸子怒瞪向玥嫻,寒聲言道,“你不明白?身為大慶朝的皇后,怎能不明白以金蟒束冠為福祉恩賜皇子,唯獨朕可行?如今你竟然敢以此物相賜,難道你當真不把朕放在眼裏?或者你自以為,正遠國出兵敵國,於前方戰事有功,便能目無君主,凌駕於朕之上,而行越俎代庖之舉!”
“皇上!”玥嫻迅速的理了理凌亂的思緒,正色言道,“皇上,臣妾來自外域,對大慶朝後宮習俗不甚明了。且先不說,此鳳盒內究竟是金蟒束冠還是旁的物件。即使當真如周貴妃所言,的確乃金蟒束冠,常言道,不知者不為過,臣妾也只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逾越罷了,豈敢滋生凌駕於皇上之上,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說著,玥嫻略微一頓,趁皇上來不及開言,繼續言道,“臣妾雖不敢以聰慧伶俐自詡,卻也不至於愚鈍的在此盛宴之上,明目張胆的對小皇子賜以金蟒束冠。臣妾若是故意而為,於自己而言豈不是如同自掘墳墓,百害而無一利。任是再蠢笨之人,也不會如此唐突無狀,拿自己性命如兒戲。”
玥嫻此言的確有幾分道理,想她身居后位,早己穩居萬人之上僅次於皇上一人,又何必笨的如此出奇,故意如此而為,陷自己於萬劫之地。
太后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淡聲言道,“說的沒錯,皇后實在沒有理由,存心以金蟒束冠相賜,想是她初入後宮,並不懂得宮中規矩,才會誤賜福祉。”
皇上聞言也鎮定了下來,暗道:世間的確不會有如此蠢笨之人。擺明了以金蟒束冠為福祉恩賜,必定會若得龍顏大怒而自身難保,又豈敢妄為。看來,此人的確是不懂得宮中規矩,才會出了紕漏。
思至此,皇上雖然對玥嫻不喜,但臉上怒意卻斂了少許。
周貴妃見狀,立即柔聲言道,“太后說的是,皇後娘娘初入後宮,對宮中事務並不明的。雖然在皇后初登后位時,臣妾便己命人將記錄宮中規矩以及忌諱的宮冊,送到了鳴鳳殿。可是那厚厚的宮冊閱讀起來甚為乏味,皇後娘娘想必未能耐住性子細閱,故而才會忽視了如此頂頂重要的規矩,還望皇上開恩,赦免了皇后的罪責才是。”
周貴妃此言,明面上看似在替玥嫻求情,但明白人一聽便能懂得,周貴妃是在暗示,皇後年輕耐不住性子,一月的時間,竟然還不能將宮冊參個通透。如此心境不穩之人,如何治理後宮,如何擔當一國之母統領後宮。
聽了周貴妃的言語,玥嫻終於明白,周貴妃調換鳳盒內的福祉,原來是欲用逾越之舉讓皇上治罪於她,即使皇上開恩未曾重罰,也可藉機向後宮眾嬪妃以及內臣命婦證明,她不配為大慶朝皇后,不配入主中宮。
事實證明,周貴妃的目的確實達到了,堂下眾人紛紛向玥嫻投來略顯鄙夷的目光。原本她入宮為後,便是以逼迫的手段而成,如今雖如願以償,卻無賢德之舉,無知的在小皇子滿月宴上,鬧出如此大的笑話。即使皇上不以逾越之罪治她,但依照她今日的舉動,想必后位己不再穩固,大慶朝後位更替之時,指日可待了。
明白了周貴妃目的所在,玥嫻收拾心神,神態淡然的對周貴妃詢道,“周貴妃,本宮雖為六宮之主,但在大婚當日,並不曾承接鳳印,皇上將後宮主事交由你全權負責。如此說來,今日的滿月宴也應當由你來打理?”
“皇后您說的是,六宮如今的確由臣妾暫掌,今日的滿月宴自然也應當由臣妾打理。”周貴妃唇角微揚,朗聲應道。
“據本宮所知,帝、后恩賜的福祉,會在盛宴前,上呈於太廟祭拜,焚香一柱。此間,執掌後宮之人,應前往太廟祭拜先祖,同時取出福祉,浴於焚香之上,以祈求列代先祖庇佑皇族子嗣興旺不衰。”
玥嫻眸子裏閃過一抹淺笑,定定的望着周貴妃越漸錯愕的臉色,根本不給她插話的機會,繼續言道,“照此看來,周貴妃理應早就知道鳳盒內所盛何物。而你卻並未及時知會本宮,而選擇絕口不提。如今在此處,又出言聲討本宮犯下逾越聖上的罪責,不知周貴妃你安的什麼心?”
周貴妃聞言如被針扎一般,聲調高揚的言道,“皇後娘娘此言差矣,臣妾若早知情,定會及時回稟,怎會刻意隱瞞!”
說著,周貴妃眸子裏浮起迷惘的神色,不確定的言道,“再說了,福祉在盛宴前,應當呈於太廟焚香祭拜的確是事實。可是主事中宮者,需得前往太廟取出福祉,將之浴於焚香之上···這規矩好似並不存在?也不知皇後娘娘打哪兒聽來的宮規?”
玥嫻聞言笑了,笑的如梨花輕顫,緩緩抬起偑着琺琅鑲翠護甲的纖纖玉手,指着周貴妃言道,“周貴妃,你口口聲聲道本宮登后位一月之久,卻未熟讀宮冊,不熟悉宮中規矩及忌諱。可是你,自先皇后仙逝以後,執掌後宮己達三年之久,卻仍舊未能將宮冊參個通透,也不知究竟是誰耐不住性子,沒有耐心細閱宮冊了?”
周貴妃聞言臉頰頓時漲的通紅,細細的好一陣思索,方才很肯定的昂首言道,“不對,臣妾確定宮冊上並無此規矩記載。而且這些年,有皇嗣滿月盛宴,也從未有過此等規矩。皇后此言不盡其實。”
說完,周貴妃回身向太后鞠身言道,“臣妾敢問太后,宮中可有此等規矩?太後主事宮中大小事務多年,自然較臣妾更為清楚。”
太后微愣,看了周貴妃一眼,目光隨之移向玥嫻,見其神色坦然並不似在胡亂妄言,雖然她心中也對玥嫻的言語有些疑慮,但自從玥嫻今日親自前往慈寧宮,誠邀避世多年的自己出席小皇子滿月盛宴起,太后便打心底里對此謙卑有度,和悅可人的兒媳生出些許好感。相較於平日裏飛揚跋扈的周貴妃,玥嫻便顯的討喜多了。
因此,太后索性打定主意不參於個中亂事,繼續輕捻手中佛珠,淡淡的言道,“哀家不問後宮事務多年,近年記憶更是衰退了不少,哪裏還記得此等繁雜瑣碎之事。”
言畢,雙眸微闔,只管捻動佛珠,雙唇輕嚅,好似在輕吟佛語一般,不再多言一句。
太后避世多年,此時以記不清為由不參於其間,倒也不足為奇。
得太后如此模稜兩可的回話,周貴妃眸子裏閃過一絲喜色,暗道:難不成宮中傳言皇后癔症真有其事,否則她怎敢扯出自己早己爛熟於心的宮規來計較。
思至此,周貴妃心神安定了許多,立即迎上皇上審視的目光,朗言道,“皇上,請恩准宮闈局管事上呈宮冊查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