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魂歸昔日
陸銀雪瞪大雙眼,眼白處嗆滿紅紅的血絲,驚駭萬狀的看着眼前緊咬下唇,正全力往自己嘴裏灌毒藥的吟秋。喉部不受控制,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尚有餘溫的毒藥,只感到意識越發朦朧,聽力漸弱,就連腹部的刺痛也逐漸麻木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陸銀雪百思不得其解,心裏反覆念叨着。突然,被挾制的雙臂猛的鬆開,自己卻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軟軟的一頭栽在地上。一聲瓷碗摔碎的聲音傳來,好似就在耳邊碎裂,又好似離的異常遙遠。身子似乎在輕輕向上飄起,所有的痛苦與驚恐瞬間消失,眼前一片黑暗。吟秋變調顫抖的聲音隱隱傳來:“她死了!顧嬤嬤她死了!”
“死了乾淨!”顧嬤嬤淡聲言道:“卑賤的身子,也配懷龍子?真真是痴心妄想。喜妃娘娘待她也算不薄,至少還賜了個全屍!去叫兩個小太監收拾一下,回去復命!”
二人腳步聲漸遠去......
“喜妃?喜妃!原來是喜妃!”陸銀雪意識漸衰,腦子裏只餘下一個聲音在吶喊:“為何要我死,難道是因為腹中那還未見天的孩兒嗎?”不多時,耳邊風聲大作,陸銀雪徹底失去意識,猶如跌入黑暗的萬丈深淵......
“啊!不要!”陸銀雪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隔壁床傳來關切的詢問聲:“怎麼了?銀雪你怎麼了?”這是景丹的聲音。
“景丹?可是景丹?”黑暗中陸銀雪慌亂的伸手,無助的在空氣里胡亂抓扯着。
“是我,是我。銀雪可是夢魘了?”景丹摸索着來到銀雪榻邊,將渾身發抖的銀雪摟入懷裏,輕拍背部寬慰道:“沒事了,沒事了。醒了就沒事了。”
被景丹好一陣寬慰,銀雪從驚恐里暫緩過來,言道:“夢魘了,好可怕的夢。”言畢,又猶如想起什麼一般,問道:“咦?對了,景丹,你怎得在我房裏?”
景丹輕輕放開銀雪,在床頭摸索着取出火摺子,小心的點燃床頭的燭火。燭光中映出景丹疑惑的素顏:“銀雪你可是被夢魘嚇壞了?一直以來,我們都同住一室,你怎得有此一問呢?”
銀雪這才看清屋裏的陳設:簡榻、木桌、木凳、紙糊的窗欞。這哪裏是偏殿南角的琉璃房?這、這不是自己半年前初入喜瑤宮時,與景丹同住的卧房嗎?
“這裏是......”陸銀雪揉了揉雙眼,難以置信的言道:“我怎麼在這裏?我不是住在南偏殿的琉璃屋裏嗎?”
景丹掩唇失笑,隨即探手在銀雪的額頭上撫了撫手溫,輕聲言道:“你呀真是糊塗了,難不成着涼發熱了嗎,盡然說起胡話來。南偏殿雖然閑置,卻是日後小主居住的處所,豈是你我這等卑微的粗使小宮女,能痴妄的地方?快別這樣說話,若是被旁人聽見了,傳了出去定然會落下個不安份的罪名。”
陸銀雪眨巴着黑亮的大眼,伸手將景丹輕撫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抓住,藉著跳動的燭光細細打量着她的面龐。突然,景丹耳垂下光滑的肌膚引起了銀雪的注意:“前些日子,你替娘娘抱雪團的時候,耳垂下不是被它撓了一絲傷痕嗎?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雪團是西域進貢的通體雪白的長毛貓兒,皇上特意賜給了喜妃娘娘餵養。前些時候,景丹抱雪團時,被其誤撓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顯眼的疤痕。怎得才短短几日的功夫,疤痕卻沒了蹤影?
“雪團?雪團是什麼?我沒有受傷啊?”景丹見陸銀雪說話前言不達后語,有些慌亂起來,急忙下床蹬上布鞋隨意抓了件藍色碎花外套披在身上,便欲向外走去,嘴裏念叨着:“糟了,你定然是中邪了。竟說些不着邊際的胡話,我得去通報顧嬤嬤。”
景丹的反應,讓陸銀雪吃驚不小,不由得驚異的輕掩雙唇,驚愕的望着對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剛走了兩步景丹又返了回來,坐在床邊對愣住了的銀雪言道:“想想還是算了。半夜三更的擾了顧嬤嬤的好夢,定會被她數落。聽說明日錦嬪娘娘會請來法師,為曾經居住在靜萍軒側殿裏,自盡身亡的慶貴人操度亡靈。待明兒個,我去求靜萍軒的小喜子幫忙向法師討碗符水,給你喝下驅驅邪。興許會好一點。”
“慶貴人?她不是半年前就......”話剛到嘴邊,陸銀雪立即下意識的掩住自己的雙唇,眸子瞪的更大了。
這、這更不不對勁了!慶貴人是在自己進宮前,因為其在朝為官的父親犯下重罪被誅了九族,皇上雖然格外開恩赦了她的罪行,使其不受家族之累,但卻終因其族人無一倖存,慶貴人一時想不開一抹白綾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至從慶貴人自盡以後,她所居住的靜萍軒側殿,便甚少有人涉足。許是心理的緣故,靜萍軒里的太監宮女們時常在夜半時分,聽見側殿裏傳出嚶嚶的哭泣聲。一時之間,靜萍軒里鬧鬼的消息不徑而走,居靜萍軒主位的錦嬪娘娘剛開始還怒斥下人散播謠言,擾人心智。可時間久了,私底下念叨的人越發多了,錦嬪娘娘終於還是沉不住氣,為了安定人心,在請示皇后以後,便找來法師作法替慶貴人操度亡靈。
當然這些也是在陸銀雪,剛進宮時發生的事情了。而慶貴人是個什麼樣的人,陸銀雪更是連面也不曾見過。私底下聽比她早一年進宮的景丹講過,慶貴人之父乃前智州知府,相較其他得寵的嬪妃而言,其家世並不顯赫。但卻因為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長的更是嬌柔可人,性情溫婉柔順善解人意,而深得皇上寵愛。進宮不久便由原本答應的位份,迅速升至常在,不久后又被冊封為貴人,就在大家都暗地猜測,其恐怕不久便會冊封為嬪時,慶貴人卻受其家族所累,香消玉殆。
時至如今,陸銀雪還隱約記得,當初法師在靜萍軒里替慶貴人作法事時,誦經念文的聲音。可此時,景丹卻說明日是替慶貴人作法事的日子,難道......想到這裏,陸銀雪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難道,自己真的己經死了,上蒼垂憐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
陸銀雪被自己這荒誕的念頭嚇了一跳:若真是這樣,自己該是何其的幸運啊。
陸銀雪一直沉默作深思狀,景丹不由得奇怪的追問起來:“你說什麼?慶貴人半年前就怎麼了?銀雪,我記得你進宮也才三個月吧?”
“哦,沒什麼?剛才夢魘嚇壞了我,腦子犯了糊塗,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對了景丹,今兒個是什麼日子?”陸銀雪一面輕揉着兩邊太陽穴,一面假裝迷糊的樣子說道。
“今兒個冬月十二。銀雪你沒事吧?”景丹一面說話,再次伸手撫了撫銀雪的額頭,探其是否真的在發熱。
“慶吉九年冬月十二?”陸銀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故作平靜的問道。
“嗯,沒錯。”時值初冬,僅披了件外衣的景丹感覺涼意甚重,返身坐回自己的簡榻上簇擁在棉被裏回答道。
“慶吉九年冬月十二。”陸銀雪嘴裏絮絮的默念着,轉身吹熄床頭的燭火,重新鑽進了被窩:“歇下吧,景丹。我沒事了。”
“你果真沒事了嗎?”黑暗中,景丹不太放心的詢道。
“唔......”陸銀雪吱唔一聲算是作答,不再說話,心裏卻是驚濤駭浪的翻滾着:老天爺,我真的重新活過了!照時日算來,這個時候的自己,剛入喜瑤宮裏不久,還未被皇上寵幸,更沒有前世那,未見天便無辜喪命的孩兒。
想到這裏,前世被人強灌毒藥的零碎片段,又在腦海里呈現出來。陸銀雪原本輕拉被角的十指,猛的緊扣,將棉被狠捏成團掐在手心,猶如卡住仇人的脖子一般。
見陸銀雪好象己經入眠,景丹也不再多言,只是小聲的碎念道:“無論怎樣,明兒個我還是得向小喜子討碗符水給你服下。剛才你那痴傻的樣子,嚇壞我了......”
陸銀雪聞言輕呼了口氣,彷彿想將胸中的怨氣吐出一般,翻身側卧不再答話,心底里騰起陣陣暖意:無論前世今生,景丹你總是最關心我的。再世為人,我陸銀雪終於看清了許多人的嘴臉。外表親切待人寬厚的喜妃,卻有着一副如蛇似蠍的心腸。大宮女吟秋平時端莊娟秀麗舉止落落大方,卻依然殺人不眨眼口蜜腹劍。而顧嬤嬤還是信佛之人,常在腕間偑着一串烏木佛珠,不時的默念幾句經文。卻在謀害自己時,手段果敢毫無憐憫之意。
回憶起前世彌留之際,顧嬤嬤那猙獰的面容,呤秋端着毒藥猛灌自己的場景,陸銀雪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可怕!人心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