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三)
混沌餘蔭。
一日,三月的道業終於暫告一段落。
宮廷錯落,琉璃青瓦,紫氣氤氳。雲霧飄渺,仙鶴往來,其間靈植遍地,奇珍異獸更層出不窮。
紫霄宮。
此地是道祖鴻鈞的道場,也是如今天地混沌之氣僅存之處,故此稱為餘蔭。
沌楓淵的楓葉落滿山路,一地金黃。頂峰被削平造了一座問天台,白玉鑄成,又引來天水入池,種了目不可窮的青蓮。通天才至,坐於蒲團之上,還未入定,身後一陣風過,又一位閑者顯出,一團白色微微泛紅的雲氣籠罩,不見真容。
通天無奈,睜眼,也不往身後看,“紅雲。”
雲氣一斂,化作一個八九歲的着白霞衣紅綬帶的女童,“三師兄!”
“今是何事啊?”對他今日現出的容貌通天也不在意了,隨口一問,顯然已完全習慣了。
紅雲沒逗趣到他,自覺沒趣,換回了眾人原本習慣的紅衣男童模樣,“二師兄說……”
“紅雲!”一聲略帶焦急的輕斥打斷了他的話。
兩人聞聲望去,問天台下,一位清雋肅整的男子現身,看容貌之間,與通天很有幾分相似。
同樣道骨仙風一身清正,非說不同,便是通天更多些瀟洒清雅,元始則略顯嚴謹正直,打眼便知是道的守衛者,並且時刻踐行。
他也的確如此。
見兄長也到了,通天站起身,行了一禮,“兄長。”
他們三位兄弟一同成長,彼此之間再了解無比。
最是知道二兄元始慣常重禮,重人資質跟腳……慣常對他說法便是,“吾等乃是盤古大神精氣所化,自當秉承先神遺志,明辨正邪,同行者當乃當世聖人,立身當穩,跟腳當正,須臾旁門左道不堪入眼,即便入仙道,也難成大器。三弟,須知眾生芸芸,與仙無緣之徒良多,吾等當以慧眼識斷,不可憑一時心喜,壞了自身道業……
等等。
通天已有預料。不過道之一字,於各自所求,終有不同。他也希望兩位兄長聽他一言,不必追究出身,有緣則授業。推己及人,元始對他說跟腳不正難成大業,希望他入闡教兄弟一心,通天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為自己的道,他們都做不到如此寬容罷了。
出乎意料是,此次元始只是對紅雲說了句,“紅雲,修行之地,勿要嬉鬧。”又對通天道,“紫霄宮中,該喚我師兄才是。”
這話不輕不重,比之前所言,不得與濕生卵化之輩為伍的言語可是輕了許多。
通天:……?
紅云:……
他與平素不同,通天暗覺莫名,莫名是莫名,跟在人身後,重新正坐在蒲團上了。
元始閉目坐了一會兒,忽而發問,“幾時收了徒弟,何以都不聞我耳?”
通天愣了下,看紅雲也是一臉疑問,只好稍作解釋,“吾等證道之後,各自定下道場,通天雖選了金鰲島,卻並未直接前去。近幾年四處遊歷煉心修行,機緣巧合偶遇此子,相見之下甚是投緣,便帶他回了碧游宮收為弟子。”
元始慎重道:“莫不又是什麼被毛戴角之徒?”
通天聞言,微有不悅。“師兄又是何意?同為通靈靈物,同有仙緣慧根,自當一視同仁,何須分那皮毛跟腳論人道妖。”
元始頓時也皺了眉,“三師弟,你這……”未免太過寬容。仙道,不容劣物染指。
紅雲左看右看,心道這問天台又不能安定了。
上一次道祖講過萬物眾生之後,這兩兄弟各自聞道,得了啟發,便一心專於教化眾生之上。
偏生二人同源卻殊途,元始以為,唯跟腳正才能得大道,通天一心只論仙緣,不分門類出身。
致使這近千年來,他們凡一相見,就開始針辯,旁人難以制止……唯有太上那位真人,他出聲了,他兩位弟弟才能稍微消停一些。
道祖對於他們二人的傳道觀點,倒一直沒做看法。
作為一團氣,對於人的各類表情,總分得不太明晰。紅雲因此怠於察言觀色。可恰巧對於老師鴻鈞前身,紅雲有些聽聞。即便老師也不一定就是元始口中端端正正跟腳,所以老師雖未明言,見到通天之時,也會表現的,大概是,溫和一些……
些微的不同,也許正是這二人近些年來愈發爭論激烈的直接原因。
只盼現下老師也能過來管管,或者,任意來人,救他一救也好。如此下去,只怕……
戰場無閑人,紅雲不出所料受了戰火波及。
已經開始辯論的元始脫口問目前在場正想方設法降低存在感跑路的第三人,“紅雲,你又如何答?該不該看準跟腳,該不該擇人授業?不分門類,只怕其心不正,還損了師長聖途!”
正頭疼時,冷不防聞此一問,紅雲果斷沉默:……該如何作答?能如何作答?
萬幸他的碎碎念總能成真,有人相救了,遠遠聽到鎮元子跑來打圓場,“道兄!幾位如何煩惱!”又上前道,“元始道兄若是擔憂通天道兄為弟子所累,大可直言,何必如此委婉隱晦。看通天道兄不解,平白生了誤會。你等乃是正經的親兄弟,何必在問天台爭論這些,實不可取,不可取。”
“紅雲,你我不是正論起通天道兄那位新弟子?近來道兄弟子在東海解了龍鳳之爭,又尋回了鎮海之寶引龍珠,可成了龍族大賢,積了功德。有弟子周全安分如此,通天道兄大可安然。元始道兄也不必擔心。”
元始冷哼了聲,“那弟子跟腳如何?”
鎮元子語噎。若是姜穆在此,大概可以為他做個總結: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通天口答:“崑崙紫金葫蘆。”心想:作為一個剛剛化形的葫蘆,徒弟竟如此過得,嗯,如此風生水起。可見他這師父,當的果然稱職。
元始毫無猶豫回道:“總不是那般跟腳不正之徒。”
通天:“……”
太上終於姍姍來遲,聞言面無表情,冷漠,“原那葫蘆是被三師弟摘了。”
眾人道,“大師兄。”
鎮元子道,“太上道兄。”
紫霄宮中,除卻三清因為元始脾性規規矩矩互稱師兄弟之外,他人未得蒲團,只算是記名弟子,願示親近了便稱一句師兄,道兄,記恨搶蒲團之事疏遠一下也就是稱人道號,總體而言,便是這兩種稱呼。
紅雲與通天交好,鎮元子與紅雲交好,與三清關係也說得過去,二人皆稱兄長。至於女媧卻因男女之故,互稱了名號。
見他態度,通天隱覺不妙,“大師兄此言何意?”
太上抬了下眼皮,“哦。無妨,散落的靈寶本就是見者得之。”
平素三清之中,只他一人笑眼盈盈,極為和善,今日如此,凡稍有頭腦的都知道事有不對了。
通天暗暗掐了掐指,算了算前因,一時情切,“大哥……”
太上坐到他的蒲團上,閉上眼睛,擺手制止了通天,“師弟不必多言,今次之事,只是緣分不足罷了。”
“……”
葫蘆徒弟被大師兄定了封印。
葫蘆徒弟還是化人的先天靈寶。
通天坐在蒲團上:……
葫蘆既有靈識,自然已生,上頭卻掛個封印標記,他還以為有人不願這葫蘆成形,有意為之。
太上坐了一會,“那葫蘆化人了?”
通天聞聲,“不錯。”
太上一掐指,“倒是奇也怪哉。”他沉吟一瞬,才開口道,“吾觀命之術雖比不得老師,卻也不差。那紫金葫蘆命途中並無人形可言,何以如今還化人拜師。”
“怕是得了旁的機緣。”
太一一時不語,這才叮囑通天,“紫金葫蘆本事先天靈寶,論起資歷卻也差不得吾等,既能成就人身,想來也福緣深厚。如今它既入碧游宮,師弟便好好教導,日後定也能出凡入聖。”
通天未聽他惱怒之意,暗暗鬆了口氣,“是。三弟受教。”
他與元始之間,因闡截之事,這千年來已升了不少齷齪,雖是兄弟,卻總是言語不和,平素幸有太一在上調停,才沒鬧出事。
雖有心重修舊好,但見元始素來言行,心知不能稱心。
不過,既已有自己所想要追求的道,又豈能因年幼兄弟之情而猶疑不決。
大道至高,本就不容情。
若是如此,他也不是元始,他,也就不是通天了。
紅雲上前一步,“既然諸位師兄對小葫蘆都感興趣,不若此次老師講道結束后,吾等前往碧游宮拜訪一二。”正好三清之中只有通天師兄定了道場,前去看看,也好修整一番自家的道場啊。
通天:噯?
鎮元子道:“說來貧道手中養了棵人蔘果樹,同為鴻蒙靈物,論起與紫金葫蘆也有些淵源。物是好物,只可惜長得日子太久,一直不見果子。上一次見得果子,都是七千年前了。”
通天彎着眼睛一笑,“如此。碧游宮來者不拒,諸位是知道的。”他轉頭看着身邊二人,“二位師兄,可願來紫芝崖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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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