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
“情況怎麼樣了?”
“宏興碼頭,晚上,七點。”
“沒被盯上吧?”裝潢精緻的客廳里,年輕的男子坐在沙發上,握着電話,問了一句。
他黑色的碎發落在額前,眼神溫柔明凈,就像是任何人心中所能想像的,溫雅,善良。任誰也想不到,他目前所談的,卻是一樁罪惡的交易。
他的名字,江少白,或者,該稱他為姜穆。
“大哥放心,這次交易,絕對保密。”
“很好。”低沉的聲音狀似滿意。
隔着電話,對方看不到姜穆的表情,還以為他對此是真的滿意,語氣都變得有些興奮了,“大哥,交給我放心吧。”
“對方什麼時候到?我想跟他見一面,談談後續合作。”
“就是七點。”
電話那頭聽到江少白輕笑的聲音,“七點。我不等人。再進行改動,一分鐘十萬。不要還價。”
“老大,絕對沒問題。”
他們已改了五次時間了,可見謹慎程度。
不過對姜穆而言,他也習慣了。
為了這件案子,林林總總專案組全員已經忙活近三年了。
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姜穆掛了電話,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角,窩在沙發里,打開手腕上手錶后殼,露出一張照片。
頭髮有些泛白了的,是他的祖母。十五的女孩,他的妹妹姜希。至於他的親弟弟姜晨,三年前拍這張照片時,姜晨在醫院,沒有加入。
看到他們的笑臉,他的臉上,也輕輕,露出了一點笑意。
等事情結束了,一定要請假,請長假。
家裏人,應該都很想他吧。
手機的鈴聲一陣響。
屏幕上顯示的,是姜晨兩個大字。
姜穆一愣,下意識就接了。因為工作保密,姜晨身體又不好的緣故,他們平時聯繫也不多,而且前幾天才和家中聯繫過他馬上就能回去了。阿晨,他怎麼突然會打電話過來?
他非常了解自家弟弟的脾氣。姜晨從來都不喜歡麻煩他人。這一次如果不是遇上解決不了的大事,一定不會突然打電話給他。
姜穆突然覺得有些不安。
“阿晨?”
電話里傳來一陣陣風與浪濤的聲音。
“哥。”姜晨的語氣聽着輕鬆無比,但是隱隱約約的,喘氣粗重,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阿晨,沒事吧?”姜穆的工作危險性質高,在外他是事業有成的總裁,他很少去說,他真正,是在做什麼。
電話里姜晨嘻嘻一笑,“當然沒事。”
“那你……”
“想給我哥打個電話,就打了。”現在,他很想,聽到家裏他們的聲音。
“……”姜穆眉頭一皺,忍不住教育,“都二十了還這麼隨性。”
姜晨,“家裏有哥哥在,我能自由自在不是最好了。”
“……”
“你在哪兒啊?”
“海邊玩。”
“……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感冒了。奶奶他們會擔心的。”
提到這裏,話題似乎變得沉重,過了好一會兒,姜晨才回答他,“嗯。我知道。”
“哥,好好照顧祖母。”
“你……”到底怎麼了?
話還沒問出來,與他合作的蘇紅兩步沖了過來,隨手將一把槍裝好放在皮衣口袋中。“少白,別說了。快,該走了。”
姜穆從沙發上站起來,穿好衣服,對電話匆匆道一句,“阿晨,上班了,等我回家再談。”
指尖一點,嘟一聲,通話結束了。
時間,一分十二秒。
狂風大作。
海浪翻湧。
姜晨看着防水袋裏,暗淡下去的屏幕,神色意外的的鎮定。他能多活這麼久,已經是上天保佑了。如今要死去,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即便再來一次,他還是要過來找她,不會後悔。
小希,那可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他怎麼忍心就得到一個風暴失蹤落海的消息,讓她屍骨無存。
一個浪頭打過來,將他手中的手機袋打落。他全身濕透,泡在水中,頭髮一縷一縷貼在臉上。
越來越冷了。
越來越冷模糊了。
他的力氣一點一點的流逝。
朦朦朧朧,看見了淺藍色的天光,距離卻越來越遠。
深海的水紋涌動,不像是海面上的狂風暴雨。
就在這深海中。
手機和防水袋越落越深,在深海的高壓下,裂開一道縫隙。
下一瞬間,支離破碎。
七點整。
姜穆忽略掉心頭的煩悶感,維持着溫柔的假面,準時來到了交易地點。
打開貨查驗了一二,兩方錢貨兩清。
姜穆帶着貨走到同事身邊,打了手勢。一排排槍口露出來。草叢中埋伏已久的警員迅速包圍了場地。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你!你竟然……”
姜穆拿出了自己的警員證,“DCP專案組組長,姜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了。”
一年前為緝毒而成立的特別專案小組,執行本地區毒品清除計劃。因為目標集團跨國際犯罪,情節嚴重,並且牽涉到二十年前的舊案,姜穆還是主動請纓的。
二十年前,負責此目標的人,是顧臨。
“……”
國際要犯監控中心。
蘇紅匆匆跟上來,“組長,又回家嗎?”
“嗯。眼皮老是跳,總覺得哪裏不對。”
“可今晚慶功大會,還有明天的頒獎典禮。”
“幫我請個假。謝謝了。”姜穆脫掉了警服,換上正裝,飛奔出大樓,跑到自己車前,開去飛機場了。
蘇紅停了腳,懊惱的揉了揉頭髮。又沒留下來。組裏姐妹恐怕要掐死她了。
“今天下午四點,南海突發颱風,風級別達八級,海邊居民受災嚴重,請有關部門儘快轉移災民……”車上的娛樂電台,突然插了條不合時宜的緊急新聞進來。
“……”
家中遍是黑白之色。
明明才兩年未見,姜老太太卻像是老了幾十歲。
姜穆看到櫃枱上擺着那張少女笑意燦爛的黑白像時,瞳孔微微放大了。
“奶奶。”
“啊?阿晨啊,你回來了。”
“奶奶,我是阿穆。”
“嗯嗯。你哥昨天打電話說,他再過三天回來呢。”
“……”
“奶奶,阿晨呢?”
“阿晨……我看到了,他去海里陪小希了。”
颱風。又颱風了。
“奶奶!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姜穆心底的不妙之感,越發深重了。
姜老太太沉默了好一會,她打開了電視。等着新聞等了一會,才指着海對他說,“阿穆啊,颱風。”
“……”姜穆心裏急切,她慢悠悠的語調讓人難受,可姜穆又不忍催她,耐心地問,“然後呢?”
“奶奶和小希出門,小希為了救我,落海了。”
“……”
姜穆呼吸一窒。
“阿晨……阿晨去找小希了。南海。今天下午,又發了風暴。”
“……”
姜穆頭一次覺得,呼吸困難是如此。可是,昨天,阿晨才打了電話給他……
他,他掛了電話。
姜穆的腦海混亂無比,混亂,又麻木。
“奶奶……怎麼,怎麼不告訴我?”他詢問的聲音,幾乎是壓制不住的顫抖。
“奶奶聯繫不到你,讓趙家小子去。你今天回來了,也好了。”
趙文。
姜穆紅着眼睛,給趙文打了電話。
趙文對他的這一次的質問,早已有了預料。電話另一頭,趙文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穆。你還有任務。”
“……如果我是為了任務而任務,我會在專案組?!”
他對着電話,一時不知還能如何去質問。他深深吸了口氣,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暴躁。
“……穆,阿姨他們的事情,也終於有這結果了。”如果告訴他,他還能安心留在案件中嗎?他們近三年的潛伏和籌備,豈不就要功虧一簣。
姜穆再也忍不住,慣常的風度涵養扔得一乾二淨,對着電話吼道,“出來又怎麼!我爸媽過世二十年了,我現在調查出來有什麼用!阿晨是我看着長大的,你讓我回家就聽他……”
他說了一半,忍不下心繼續,終於壓抑不住,一甩手,手機啪一聲摔在地上。
姜穆坐在沙發邊,揪脫了自己的頭髮,心中痛苦無法自抑。
“阿穆,照顧好弟弟。”
他當時親口答應了母親。是他將還未足月早產的姜穆抱出來的!滿手淋漓的鮮血,迎來了這條生命……
現在,他卻完全沒有做到答應父母的事。
阿晨他……他死了嗎?
二十年前。
姜穆的母親顧臨就是特殊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他的父親,是姜氏公司的少董事。
他們的相遇,大概可以用美救英雄四個字簡單概括。
姜如雲彼時還未正式進入公司董事會,便因着家大業大的姜家被綁架了。當時負責案子的人正是顧臨。
此案結束之後,在姜如雲的殷切和孜孜不倦之下,他終於抱得美人歸了。
他們二人的環境雖然完全不同,但是卻能相互體諒,共同扶持。顧臨並未因為成婚而放棄自己的工作。她依然是活躍在前線的第一警力。
即便是當時懷有姜穆之時,顧臨憔悴不已,卻也沒有放下工作。她簡直就是專案組中的拚命三娘。
后七年間,姜穆都不常見到他們,一直跟隨祖母祖父生活。不過姜穆早慧,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而煩惱過。當然,父母一起歸來團聚之時,姜穆還是非常開心的。
第七年,姜穆有了弟弟。
姜如雲不忍妻子如之前懷姜穆之時那般勞累,好說歹說,終於在她七個月之時,趁機帶着人出門散心了。
顧臨多年,的確有些疏忽家庭,那時正好手頭的案子解決了,也同意了。
他們出門遊玩,姜穆也跟上了。
原本還有些不樂意的姜如雲最後:老婆說什麼就是什麼。
七歲時候的姜穆:……
老實說,他那時總會覺得,自己家裏,父母的角色好像跟別小孩家有點不太一樣。
可正是這一次……
是他最後一次,能與父母開心的相處。
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姜如雲在前座,身體都變形了。顧臨驚痛之餘,早產了。
姜晨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的。
顧臨幾乎都不能再動了,車輛相撞的瞬間,她下意識就抱過姜穆死死護着,車子滑了數十米遠,撞破了護欄。顧臨就曲着身體,護着肚子,護着姜穆,掙扎着找到了前座醫藥箱,剪斷了臍帶,將全身鮮血瘦弱無比的小姜晨交到他手中,對姜穆說,“阿穆,好好照顧弟弟。”
蜷曲着的姜穆麻木怔愣的接過,白嫩的小手上全是溫熱的血,抱着個滑滑的嬰兒,內心的衝擊,更不必再提。
顧臨看着他手中的姜晨,看着姜穆,“阿穆,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從小到大,媽媽都沒有照顧過你多少……現在,弟弟他……”他更不可能,得到他們這對失敗的父母的照顧了。
她的眼角流出淚,即便不舍,她也知道,自己無法再活了。
姜穆愣了很久,猶記得那時候稚嫩的童音回復,“沒事的。我知道媽媽最喜歡阿穆了。阿穆不怪媽媽,所以,媽媽能留在阿穆身邊嗎?”
顧臨護着他,看着破碎的車窗外,遠方漸漸落下的太陽,可惜,她卻撐不到明天的太陽升起了。就讓這個孩子,替他們看明天,未來的陽光吧。“弟弟,叫做晨,讓你的心中,黎明代替長夜,阿穆,好不好?”
孩子的名字,還沒有定下。她和如雲已經想了很久了……可是現在……
“嗯。好。”
阿穆,照顧好弟弟。
被撞擊的一片扭曲的空間之中,滿臉是血的小姜晨,就對着自己七歲的哥哥,咧開嘴笑得很開心。
他還不知道,現在他已經沒有父母了。
直到第二天黎明,陽光重新升起。大家都以為死了的七歲的孩子,抱着一個用自己的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的血嬰兒,被救了出來。
因為早產,身體機能都不比正常的孩子,後來又查出心臟有些複雜,姜晨三天兩頭進一次醫院,卻還是磕磕絆絆長大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姜穆卻是見過的。
姜穆跟隨着祖父,處理完姜氏的交接。唯一的兒子兒媳死的蹊蹺,祖父也查了很久,只可惜三年多,祖父心傷過度,早早過世了。
為了姜氏周轉,姜宅,都賣出去了一次。
後來姜穆又拿了回來。
他踏入了母親所在的警署,同時就像他的父親,也像他的母親一樣。一樣的工作。
直到前幾天,他將二十年前的舊案再次翻開,已決心將對方一網打盡了。
姜晨的遊艇,必要的救生設備,完全沒有。甚至遊艇的排水艙,也被破壞了。
這是他們的報復。
無法尋找到姜穆的代號少白,就直接將目標對準了姜穆的真實身份。
而這個隱匿多時,暗地裏呼風喚雨的勢力,被徹底清楚了。
可如今,掃平了它,又有什麼用。
他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卻忽略了身邊存在的人的生死。
姜穆對着那片海,撈了月余,都不死心,可是一直沒有結果。
公墓的兩塊墓碑,都只是衣冠冢。
他站在墓碑前,靜靜地看着上面兩張年輕的笑臉。
那是他最親的弟弟妹妹。
趙文抱着兩束鮮花過來,分別獻上去,神情複雜。
姜穆對家人多麼看重,他們都是知道的。也許因為父母的早逝,他對於身邊的人,總是認真負責的。
“……穆。”
他站在姜穆身邊,很有些憂心。這傢伙,現在看起來完全放棄自己的工作了。
“姜穆?”
他有重複了一遍,姜穆這一次聽到了。他看到趙文,沉默良久,“抱歉。我知道這件事,你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
“……應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不能再給你太多的壓力了。”
大半年前他借用姜氏總裁的身份,才與對方接上線,試探多時,才抓住了敵人馬腳。之後又藉著江少白的名字,開始了潛伏。
趙文在後方,實在無法在此時,狠心對他說出,姜希姜晨接連遇到風暴葬身大海的噩耗。
他不想在此時,讓處在危險之中的姜穆,失控分神。姜穆的自控力也許很好,在大義之前,他也許能迅速的平靜下來,完成自己的任務。但是……這兩件事對他的傷害,一定是無法估計的。
趙文和他相處多年了,非常了解,他的心裏,家人佔據了多麼重要的地位。
姜穆並不是個冷心的人,如果不是加入了警署,恐怕周圍找不出比他更心軟和好說話的。
“……趙文。”他看着那兩塊墓碑,猶豫了好一會,取出警徽,從袖扣上摘了DCI專案標誌,遞到趙文面前。
“你!”
“我知道。踏入警署的第一天,我們所要牢記的第一規則,軍人的天職,是維護大眾的安全。可是,現在我連家人的安全都無法保護。……這一點,我太失責了。”
趙文退了一步,“要退出自己去說,我又不是人事處。”
“……”
“你是不是失職,你的警員們更有發言權。我不敢帶着這話過去,你那些小夥伴會拆了我的。”
趙文不接。
僵持了一會,趙文幾乎拗不過他了,姜穆沉默着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墓碑之上。
趙文鬆了口氣,“我知道你最近難受。好好休息一下,警署那邊,我先幫你扛一陣。”
“……”良久。姜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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