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回
“書筠姐姐,怎麼突然掉淚了,可是心中有事?”皎然趕忙放下手中的雞蛋,上前幫墨書筠擦眼淚。
墨書筠臉上還有淚痕,窸窸窣窣就着枯荷葉吃毛芋,不過其實她是喜極而泣,“沒事,就是很久都沒見你,也很久沒這樣吃東西,有些懷念。”
不可否認在宮裏有人伺候的日子是舒心,但那也是要用規矩換來的,宮裏什麼珍饈佳肴沒有,可像這般蹲在地上吃埋毛芋,那是想都不敢想,此番回宮,再出那紅牆又不知是何時,姊妹再會也更不知何年何月,一時間皎然竟也有點傷感。
卻說這邊二人席地啃毛芋吃得津津有味鼻涕淚流,山那邊元祐帝剛祭完第一回禮,便去了偏殿用齋食,儀式莊重,一個個不苟言笑,進食如嚼蠟,自然沒有山那邊那般雖悲喜交加卻別樣暢快。
平日裏要人捧在天上的宗親王室,在帝王面前,只能就地進食卻也沒人會吭一聲不是。
而即便是帝王,在神明面前也要低一頭,用過午食也不得休憩,端坐在偏殿裏聽道士念經,待所有偏殿都輪過後,已是一個時辰之後,再去主殿三聖殿繼續祈福,今日的儀式便結束了。
皇帝所到之處,總有侍者要先一步鋪墊打頭,只不過今日是來祭三聖,陣仗沒有大祭禮隆重,三聖廟也不大,所以隊伍是精益求精,有資格來伺候皇帝的,也就大內總管楊宗年了。
楊宗年低着頭踱步到殿內為皇帝鋪墊,只不過皇帝剛踏進門檻,便聽見“砰”的一聲悶響,殿門重重甩上,將殿內的光線掩去一半,皇帝背着窗,乍一眼看上去,那臉上的陰霾,比墨色還沉。
“護駕!護駕!”楊宗年高聲大喊。
外頭的宗室頓時也亂成一鍋粥,高呼着“有刺客!有刺客!快護駕”,卻被把守的禁衛軍強力壓制,頃刻間又有一隊黑甲軍魚貫而入,將三聖殿圍得如鐵桶一般嚴實。
慌亂間,楊宗年的目光落在屹立如山不見半點驚慌的皇帝身上,祭禮的禮制森明,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沒資格進到這殿內,楊宗年眉頭一動,覺得有些不對勁,轉身一看,原本跪坐在三聖金像下的兩列低頭誦經的道士,已經站起來扯開道袍,將他團團圍住。
楊宗年終於回過味來,“皇上,這是怎麼了?”
元祐帝開口道,“怎麼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這麼多年,倒是朕看錯了眼。”
楊宗年卻是一點都聽不懂的樣子,忙跪地扣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不敢揣測聖意,求皇上責罰。”
元祐帝冷笑一聲,“都都知哪裏是奴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朕的龍椅差不多都要讓給你了。”都都知乃是宮內宦官最高的官職。
“冤枉啊,冤枉,奴婢不知皇上何意。”楊宗年的腦門已經磕得一片血跡了。
楊宗年此時還願意如此卑微,就越顯出他這些年的高深莫測,元祐帝臉色一凜,“今日朕就在太丨祖前宰了你的腦袋,以告慰南靜王的在天之靈。”
“冤枉,冤枉啊皇上,奴婢手無縛雞之力……”
楊宗年還待要求饒,元祐帝卻不欲多言,眼風一掃,禁衛軍立刻抽刀揮起,刀劍脫鞘聲響起,楊宗年臉上哪裏還有什麼卑躬屈膝的奴色,聽得元祐帝的話,也知道今日必定是個不破不立之局,殿外一陣匆匆腳步聲,不知有多少禁衛軍在等着他的人頭,可楊宗年豈是這麼容易就擒的。
幾道寒光落下,楊宗年騰地而起,在千鈞一髮之際跳出了禁衛軍的包圍,那刀劍只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元祐帝眯着眼看薛能飛柱攀梁,和楊宗年閃躲追殺在橫樑間,幢幡漸漸鋪了一地,二人一個腳下輕快,一個腳下稍重,料到楊宗年藏拙,卻沒想到他內力如此深厚,薛能索性扔下手中的刀劍,這下總算和楊宗年不相上下。
對付一個薛能,楊宗年綽綽有餘,但薛能的禁衛軍勝在人多,必須突圍而出才有生機,楊宗年快步往三聖像閃去,一個躥身,直接破窗而出,衝出三聖殿。
殿後早有禁衛軍把守,是以楊宗年還未在地上落定,便又立刻騰空而起,飛檐走壁突出重圍。哪知剛躍入牆后,便見院中站着一人,一身紫色冠服,如雪松而立,正是凌昱。
薛能在院門處截停了正欲往前的禁衛軍,“且回去護駕,以防楊都知一脈的細作趁亂謀害聖人。”六年前凌昱的功法就在他之上,如今更是拔高一截,只不過凌昱韜光養晦,這些年外人都以為他倆不分伯仲,而剛剛在殿內,薛能也是在試探楊宗年的功底,和他不相上下,但若要對付凌昱,只怕還有得磨。
楊宗年便是那外人之一,原想速戰速決擺脫凌昱,不過眨眼的功夫,二人又飛出幾座院外,邊飛邊過招,眾人看不清二人的拳腳,只透過兩人蜻蜓點水般踩過還不斷搖曳的林木飛葉,才能判斷出他們過招到了哪裏。
那半山腰的林木好似成了兩人腳下的棋盤,一盞茶的功夫,已經數不清過了幾招,從山的這邊打到這邊,又從這邊飛到那邊。楊宗年本以為二人不相上下,這會兒才心道不對,他已經有頹憊的勢頭了,而凌昱卻依然遊刃有餘。
皎然看到遠處的人影漸漸逼近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方才她和墨書筠正在賞山景,聽得有窸窣漸近,才轉身往後看去,就見從山邊有兩團影子,看不清拳腳,卻愈來愈近,待到看清是凌昱和楊宗年時,皎然心中猛地一緊,秦家兄弟顯然還不是最隻手遮天之人。
南靜王那句遺言她記了很久,因為對朝臣不熟,從來沒想過是楊宗年,此刻一看,便知南靜王說的是元祐帝最信任的楊宗年,那可不就是“白龍馬”么。
事態緊急,皎然哪裏還顧得了那麼多,拉着墨書筠就要往屋裏躲去,誰知這時,楊宗年掌心一飛,便有幾道飛鏢嗖嗖而出,凌昱見狀,眼疾手快扯下腰間的玉佩,猛地一逼截斷了往皎然射來的飛鏢。
趁着凌昱分神的間隙,楊宗年又忽地往下一竄,折下一縷枝幹朝墨書筠飛去。
凌昱追到樹下時,那枝幹已經打到墨書筠身上,根本來不及攔截,只聽墨書筠尖叫出聲,那聲音可不止是因為疼,也因着前方就是懸崖,墨書筠被這麼一打一摔,腳下滑過本就不平整的石塊,此處寸草不生,連救命稻草都沒抓到。
那楊宗年顯然就是衝著墨書筠而來的,臨死前都要拉人下地獄,好給元祐帝心中留疙瘩,皎然幾乎想都沒想,就捉住墨書筠的手抱着她一起往下滾。
虧得皎然跟着凌昱學過一點皮毛三腳貓的功夫,才能在關鍵時刻抱住墨書筠,只可惜到底功夫學不到家,不能反身翻轉,只能滾成一團往下落,扯住石頭裂縫裏長出來的藤條。
兩人死死抓住那救命稻草,墨書筠嚇得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皎然想到身後那萬丈山崖腿就發軟,但此時若是兩人都發軟,那大概就要一起葬身於此了。
墨書筠害怕還因為腳下懸空,皎然身量修長些,腳下能在凸出來的小石塊上微微借力,如此才不至於將兩人的重量都依靠在那藤條上。
“書筠姐姐,別怕,我們撐住,方才我看到凌公子在喊薛能公子,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皎然十分冷靜,大概是因為每回跟凌昱在一起,都能有驚無險,才會如此淡定,又囑咐道,“手疼也不能放,若是藤條斷了還算死得其所,要是自己放手冤死,閻王爺都無話可說。”
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墨書筠的緊張情緒也跟着緩解了不少。
“你墊着腳尖,看看能不能踩到我腳背上。”手中的藤條已經斷了兩根,皎然還在想辦法借力,就怕那藤條撐不住兩人的重量,“不然你試試用腿圈住我,或許能好受些。”
從來沒有覺得身體是如此大的負擔,抓住藤條的手漸漸發疼發酸,掌心已經開始滲血,身體也是本能地挺直,或許這樣一直保持下去,能在這裏風乾成兩根柱子。
皎然為自己的心境感到好笑,但其實她瞥都不敢去瞥身後甚至是身旁的景象,只兩眼直直盯着岩石峭壁,心中直念阿彌陀佛,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也大概是凌昱沒讓她們等太久,很快就有救星來了。
“撲哧撲哧”的振翅聲在耳邊響起,皎然看了一眼在腦後盤旋的黑雕,皎然記得凌昱說過這玩意能叼人,沒想到居然在今日派上用場。
“先叼她,叼她。”皎然努努嘴,朝黑雕示意,因為她還能堅持住,誰知那雕卻只往皎然背後去,“啞啞”兩聲不知是不是在拒絕,皎然只當它是拒絕,沒想到一隻雕居然還認人。
好在這時,頭頂傳來了薛能的聲音,“皎然姑娘,淑婕妤。”
皎然心裏總算鬆了口氣,薛能可比那臭雕靠譜多了,先用繩子圈住皎然的腰間,確保她不會掉下去,將墨書筠送了上去后,這才來將皎然抱上去。
真是鬼門關走一趟,回到崖上時,楊宗年已經束手就擒,被凌昱連手帶腳一道捆住,以一種奇異的姿勢屈身跪在屋前。
皎然心有餘悸地坐在地上回神,剛剛神經太過緊繃,這會兒全都松下心裏卻萬分后怕,兩隻手因為滑落時要尋找救命稻草,被粗石鋒尖磨得血肉模糊,稍稍一動都扯得極疼,皎然看了看自己皮開肉綻的手,仰頭不想讓眼淚掉下來,抬頭卻見凌昱正朝崖邊行來。
結果就凌昱離開時,楊宗年作勢躺倒,實則撿起地上一支飛鏢,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側身,那飛鏢就朝皎然射了過來。
“當心!”
薛能離皎然最近,不等皎然驚醒,當即一撲將皎然就地放倒,往一旁滾去。
在凹凸不平的石塊上滾動,可不是什麼好享受,皎然耳邊嗡嗡嗡地一陣恍惚,再抬起頭來,已見凌昱兩指夾住那飛鏢,往回一投,便直插楊宗年手心。
只聽得“啊”的一聲,又聽薛能道,“別看了別看了,皎然姑娘。”不說還好,薛能一念叨,皎然反而看得目不轉睛。
凌昱踩着楊宗年的臉,扭管鑰一般扭動扎在楊宗年手掌心的飛鏢,楊宗年本就白無血色的臉,疼得一陣紅一陣青。
“洒家怎麼早沒看出來,世子爺居然看上這丫頭了。”楊宗年嘴被踩住一半,說出來的話都含含糊糊的。
凌昱卻不讓他有再開口的機會,掐開楊宗年的嘴,從旁邊抓了一把沙土往他嘴裏塞,土窯的沙土火炭還有餘熱,不至於將楊宗年的口舌燙壞,但又干又燙,這一下去也絕對不好看。
薛能心道還好還好,凌昱已是有所顧忌,悠着點做事,可一旁的皎然早已啞然失聲,久久不知說話,凌昱眼中那凌厲的殺意,是她從未見過的,好不容易緩過來想開口,旁邊“撲通”一聲,是墨書筠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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