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拙縣主5

惟拙縣主5

隨沅上輩子命也挺好的,清貴人家出身,爹娘慈愛,一家和睦,她還有一個姑祖母在宮裏頭當太后。

她姑祖母還是皇后的時候,她家日子還是好過的。

等到前朝倒數第二個皇帝沒了之後,皇后榮升太后,後世被稱為幽帝的那位登基,江山就越發昏聵了。

幽帝放縱黨爭,並不把朝臣當回事,只想把朝臣當做牽線木偶,提着好玩的。他連朝臣都不放在眼裏,更別提普通的老百姓了。前朝末年,災荒是一年年的鬧啊,朝中的大人們還在為己方勢力爭執不休,關中地區的人都死了一茬茬的了,他們只知道讓僅有的幾個能打將軍去打流民。

就這,軍費還要剋扣人家的。

就這種昏君,這種朝堂,她爹也很快遭了殃。

她爹被任命為科舉會試的主考官,本來嘛,這是好事,不是清貴的飽讀詩書之人,不能擔此大任的。誰能想到,南北黨爭竟然演變的如此激烈呢?

這就出了震驚世人的南北榜案。

南人本就比北人總體上條件好一些,所以最後錄的人,總是南人多,北人少。這並不稀奇。然而她爹主持的那年會試,一共錄取五十名進士,竟一人未錄北人。全部進士,都是南方出身的!

這不可笑么?

天下人豈能被欺瞞過去?

放榜的那一天,就連她爹都驚呆了。她還記得他喃喃自語:“明明有十來個的呀,是有的呀。”

她爹是主考官不錯,但她爹並沒有做出這等事來。她爹並不得聖人信重,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之所以任命她爹做了主考官,也不過是為了讓他做替罪羔羊而已。

事發之後,她爹就犧牲在這一場黨爭里,他明明沒有加入南北黨任何一派,卻因為祖籍在南方某地,就被誣陷為給南人作弊,被下了大牢,死在獄中,他們家的男丁都被處斬,女人們都被流放到偏遠之地,唯獨她這個小女兒,因為太后的苦苦求情,最後保下了她。

她被太后養在宮中,養在身邊。她做出謙卑的姿態,心裏卻無時無刻不是仇恨。她恨不得幽帝立時死去,也恨不得這腐朽的朝堂頃刻崩塌。

她的爹,性命沒了,聲名也沒了。天子在她眼裏是如此可笑,不止一次讓朝臣給他背鍋,就因為他任性,因為他好玩,因為他願意,別人就活該被犧牲么?

沒有這樣的道理!

好在,最後那些將軍們也反了,流民也反了,這個大夏朝,不要也罷!君王不義,死有餘辜!

她拍手稱快呢。

其實她自從家裏出事之後,身體就變得不好了,她姑祖母常常抱着她,說她太過聰穎,慧極必傷。她是太聰明了,什麼都學一點,什麼都知道一點,她們周家的靈秀好像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似的。

那又有什麼用呢?這比笨蛋更可惡。她看出了幽帝的帝心,看出了朝堂的內部鬥爭,但她阻止不了。

她鬱鬱寡歡,最後病死了。

一醒來就是剛出生的寶寶了。換了爹娘,就好像換了一世。她還記得先頭爹娘的好,但不妨礙她在這一世過得開開心心的。

這一世,她不想再太聰明了。慧極必傷,她做個小可愛、小貼心就好了。

這就是她喜歡舅舅給的“惟拙”封號的原因。笨拙一些,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她忽然想到孔家。孔家從前就是個不地道的,現在就更噁心了。前朝的時候,男人們不作為,朝中大員們你爭我斗的,唯獨出了個不世出的天才,鎮北大將軍的女兒談天靈,她爹戰死之後,她接替了她爹的位置,死守北疆,打退了北戎多次。

就是這樣的女將軍,本該是朝廷之幸,那些大人們就又看不慣了。那時候的孔家,喲,也是衍聖公府,也沒少參與前朝黨爭,一見有女子出色,立刻就打壓,看不慣,嗯,人家談將軍在前頭立下汗馬功勞,孔家就上躥下跳,說女子怎可如此,倒顯得我泱泱大國無人似的。

哎呦,您多能啊,那也沒見着你們孔家男人上戰場去體現泱泱大國風度呀。

孔聖人的力量到底龐大,談天靈被召回朝廷,被幽帝強配給了一個平庸子弟。

這下好了,最後一個支應北疆門庭的人也沒了。

北戎長驅直入,生靈塗炭。孔家竟無半點愧疚之情,還說是談天靈她爹鎮北大將軍還在的時候就沒佈置好,是他失職,死有餘辜。幽帝挖了鎮北大將軍的墳,談天靈當天就逃出夫家,捅死了孔家說這話的人,扭頭就出了京城,投奔節度使,也就是本朝的開國皇帝去了。

照隨沅說呢,談天靈乾的可真好啊。她真佩服她。

她阿姐,因為習武,也與談天靈將軍神交已久,覺得自己也能成為和談天靈一樣出色的女將軍。

孔家可真是半點教訓都不長啊。見風使舵的人,卻偏愛張着那張嘴,信口就是條條,也不知道丟了祖上遺風!

阿爹阿娘去佈置了,阿姐總不會吃了這個委屈。隨沅並不擔心這事,就是單方面被孔家噁心到了。

而這個時候的孔家,也熱熱鬧鬧的。

孔八在外丟了臉,回家就要找他家老祖宗說事。他爹是孔家家主嫡長子,衍聖公是他祖父,他最是受寵。

但在今日,這受寵也靠不住了。

衍聖公指着他的鼻子罵:“你是不是傻子?凈會給家裏招禍!你也不看看你得罪的是誰,盛華長公主和隨侯的嫡長女,聖人都時常惦記的親外甥女,你說她?你還當著人家面上說的?”

孔八也委屈啊:“祖父,您和爹不也經常在家裏說長公主太過威風,她的女兒也沒有半點規矩,她本來就違背了女德啊……”

“你這個傻子!”衍聖公快被這個傻孫兒給氣哭了,他能在家裏說,他能在外頭說么?“你還和人家比試?還輸了?”

君子六藝,確實包括射。雖然長期起來,他們孔家標榜的一直是文人風度,書畫底蘊,但是人家要和你比射,你還輸了?這不是丟了家裏的臉么!

要知道,孔聖人人家還會射箭呢!

不肖子孫,不肖子孫啊!

孔八狡辯:“那隨欣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這麼厲害……”

他老子就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了:“你連個女子都不如。”

孔八的祖母,衍聖公夫人就顫顫巍巍的過來了,維護他:“你打他幹什麼?”

親娘不給打,孔八他爹也沒轍,只能指望親爹給力。

衍聖公就說:“他打的沒錯!看看你這寶貝孫兒,都敢對人家郡主射箭了!算他命好,射術太差,要是傷着了樂安郡主一星半點的,你看看,盛華長公主和隨侯不來拆了咱們家!”

這倒是真的。隨侯還真的幹得出這種事來。

衍聖公夫人說:“他縱然有錯,已經當著人家面,被太子教訓過一次了,難不成回了家還要挨你們的罵?”

衍聖公不和婦人語冰,拉著兒子走了。他們還要商議怎麼應對呢,太子回宮準會告狀!

衍聖公夫人就心疼的摸孔八的傷口:“我可憐的孫兒啊,那隨欣是什麼母老虎,女霸王,竟然傷我孫至此。這世間做女子的,無不是溫良恭儉讓,哪有她哪有的女子?日後她還嫁的出去?”

說罷,又恨恨道:“嫁不出去的好!她活該!”

孔八也委屈:“祖父和爹是半點不顧我啊。”

衍聖公夫人就和他哭在一處:“可憐的孫兒啊。”

孔八去見他老祖宗,韓泱回家之後,也去見了他老祖宗。

他家長輩的情況是一團亂麻,唯獨老祖宗待他不錯。但是,老祖宗到底是老祖宗,人家可不僅僅是他韓泱一人的祖母,也是很多人的祖母。

他繞過角落,剛要進內堂見過祖母,就看見二房的一個堂哥、一個堂妹出來了。

見了他,韓瀝和韓春桐都帶出不悅之色。韓瀝還好,到底大一些,眼底不帶笑意的叫了一聲:“三弟。”

韓春桐卻掩飾不了恨意,連招呼都不打。

韓泱早已習慣,看都沒再看他們一眼,忽視着進去了。

一旁的僕婦眼觀鼻鼻觀心,早已司空見慣,並不稀奇。

韓泱心裏其實是發笑的。韓春桐還恨他,他才應該恨他們呢。

韓國公老夫人見他來了,很是高興的樣子:“泱兒這邊來。”

招呼他吃些東西,韓泱垂眸看過,都是他往日愛吃的。韓老夫人又問他:“今日在信北侯府如何,好玩不?”

她最擔心這個孫子。自從那件事過去之後,他們的爹都走出來了,韓泱的大哥哥韓溫也走出來了,唯獨這韓泱,最是在意,心裏刻骨銘心的記着。

這人啊,走不出仇恨,餘生又哪得歡樂?

韓泱聽祖母問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日多嘴一事,想起了那個靈動的小姑娘,至於長得如何,他是沒有細看的。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他還不至於那麼喪心病狂。

“沒什麼。”韓泱簡單的回復,又提了一下那位樂安郡主和孔八的事迹。

他祖母就說了:“這孔家也是有毛病的。好端端的,說這些幹嘛?被打也是活該。”

韓泱笑道:“孫兒也這般想。”

閑話又說了一些,韓老夫人試探着問他:“其實你堂弟堂妹他們……哎,也和你一樣,是……。”

韓泱就變了臉色:“祖母!”

韓老夫人就知道這是還沒過去呢,也怕惹得孩子傷心難過,不敢再說了。

韓老夫人這邊是消停了,她心裏是疼愛二房的兩個孫兒孫女,但是十根手指還有長短呢,她老人家心裏最偏疼的就是韓泱了。她顧不得太多,韓泱開心她才開心呢。

韓泱不怎麼愛待在家裏,時常就是去英國公府住。他嘴巴厲害,生平只有一個好友,就是英國公府的小公子,程提和他一樣,是家中嫡次子,兩個人從小玩到大,是怎麼也分不開的好朋友。後來韓家出事,韓泱性情大變,也是程提還一切照舊,沒有遠着他。

英國公夫人和韓泱他那過世的娘也是好友,很是歡迎他到自家來住。他到了程家,和程提做鄰居,就隔壁院子住,那才是真自在,在自己家裏,反而覺得樣樣不舒坦。他哥叫他忍,他偏偏不想忍。

後來,就連英國公府的下人,都叫他“小公子”了,完全是把他看做英國公府的養子了。他那待遇,還真和本就是程家的孩子沒差別了。

韓泱又準備上程家去,被他老子攔住了。

韓國公今年三十多,年富力強,脾氣也不算好,見兒子又要去英國公家做客,他心裏就不樂意:“你是把那頭當你家了是吧?”

韓泱沒好氣的說:“您管那麼多呢。”

韓國公氣道:“沒有你這樣上趕着的,怎麼,這個家就這樣讓你待不下?”

韓泱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韓國公就說:“我聽說你剛剛見着你二堂哥和堂妹了。你也不理人,沒點禮貌。”

韓國公本是想和兒子找點話題說,他也是剛剛撞見了侄子侄女,才知道的。他也想和兒子親親熱熱的,現在是什麼樣子,兒子都不待在家裏,怎麼親近的起來?

這話卻是戳着了韓泱的肺管子了。他的臉色驟然冰寒,眼裏燃燒着仇恨的光:“我沒有打他們都不錯了,您也太強人所難。”他本來還想加一句“合著死的不是您的阿娘?!”

後來到底覺得過分了。他爹雖然有些毛病,但是這話說的卻是祖母,祖母待他還是很不錯的。他也有心,感受得到。

他到底沒說出口。

韓國公被兒子說強人所難,心裏也想起一些事來,頓時就不痛快了。“你就不能和你阿兄一樣,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了,你還想怎麼樣?”

韓泱露出一個笑容:“我只想天理昭昭,如此而已。”

天理若不昭昭,這公道,他自己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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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真有過南北榜案,發生在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時期。因為當時南方的經濟條件好一些,所以南人的科舉水平會較之高一些哈,並不代表現在的南北教育水平。任性的皇帝真的很坑,比如明朝那位導致土木堡之變的,帶着外族人進自家領土的……

韓泱泱真的有點叛逆的,賊犟賊犟的。他和圓圓都有一段不好的過去的。

我好像在評論區里看到了幾個眼熟的ID,從我第一本文就開始看的老讀者~愛你們~也愛所有新讀者們,抱住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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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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