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學校高考前三天放假。
那三天宴好是根據江暮行的安排過的。
第一天吃吃喝喝,睡覺,吃吃喝喝,第二天去闡心湖邊走了走,看了會書,做了點基礎類的題,寫了一篇日記,讓江暮行抽題考察,第三天看考場。
晚上住進了提前訂好的酒店。
房間裏的擺設很陌生,慘白的床被充滿了冰冷生硬感,周圍漂浮的空氣似乎都是尖銳的。
本來就緊繃著神經的宴好感覺呼吸有點不順暢,他丟了書包,用力抱住江暮行,猛嗅自己熟悉的味道,渾身張開的毛孔這才慢慢閉合。
江暮行撫着他輕顫的後背:“喝點水?”
宴好搖頭:“想吃冰沙。”
江暮行沒回應。宴好抱着他的腰晃了晃,像一個想要家長給買糖吃的小孩子,撒着嬌。
江暮行無奈道:“穿上鞋下樓,我給你買。”
宴好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來一句:“你只能吃兩口。”
“……”
兩口就兩口,起碼能過過嘴癮。
考場就在酒店後面那條街,宴好下了樓就無意識地往那個方位瞟。
江暮行有意無意帶他去相反的方向。
時間長了雙無形且巨大的翅膀,年後從二月飛到三月,一直飛,現在到了黑色六月,畢業季。
一年一度,年年殘酷,年年兵荒馬亂。
街上到處都是學生們溜達的身影,瀰漫著迷惘又緊張的氣息。
江暮行買了一杯冰沙,彩虹色,滿滿一大杯。
宴好吸溜完一口,冰涼涼的,他打了個哆嗦:“明天這時候語文跟數學都考完了。”
江暮行:“嗯。”
宴好又說道:“明年這時候,大一就要結束了。”
江暮行:“嗯。”
宴好的嘴裏全是草莓的香甜:“多說點?”
江暮行這回多說了:“兩口完了,冰沙給我吧。”
宴好嘴抽抽,眼睛往一處看,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那邊有書店搞活動,咱倆去瞧瞧。”
剛邁出一步,後面的衣領就被拎住了。
接着冰沙被拿走,手裏空了,涼氣也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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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大促銷,門口拼了幾張長桌子,擺了很多書,各個類型的都有。
十元五本,十元三本,十元兩本。
這樣的誠意大促銷,吸引的學生也並不多,大概不止一家書店趁着這兩三天搞活動,興趣跟熱情都被分散了。
宴好過去看看,發現了《三國演義》小人書,封皮有些破舊泛黃,看着很有年代感。
江暮行淡淡道:“做舊的。”
宴好瞬間接收到門口老闆的警惕眼神,他踢踢江暮行的鞋子:“你小點聲。”
江暮行手伸過去,拿起一本小人書從頭翻到尾,墨味刺鼻。
“味道是有點沖。”
宴好壓低聲音:“可是我還蠻喜歡的。”
“買回去放陽台上吹個幾天風,應該能好一些。”
江暮行放下書:“要買就買一套。”
“那是肯定的,買一本沒頭沒尾的,也沒法看,要不我……”
宴好話沒說完,發現隔壁書攤前的幾個女生在偷看江暮行,他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
”我想把你鎖家裏,不想你出門。“
宴好察覺江暮行看過來的目光,他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貪婪偏執:”你要是能收藏就好了。“
江暮行聞言,眼眸微微一眯:“我也有相同的困擾。”
宴好沒聽清,他買了一套《三國演義》,老闆送了他一副字帖,兩支0.5的黑色筆芯,以及一句“高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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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打給江暮行,問宴好現在到沒到住處。
江暮行凝望蹲在路邊攤看草龜的少年:“已經到了。”
老班問道:“他的身份證跟准考證都帶了吧?”
江暮行喝着冰沙:“帶了。”
“其他2B鉛筆,橡皮擦,中性筆,尺子圓規什麼的,都檢查一下,“老班說,”明天考試前我就不打電話提醒了,顧不上。”
江暮行的語調平淡自然:“我會替他檢查。”
老班一點也不奇怪聽到這話。
去年他這個得意門生突然接受保送,說要空出高三一年的時間,做想做的事。
據他一年的觀察,這孩子似乎只是在給自己的同學補課。
因為競爭很激烈的一中,前進一名都難,沒有一心一意的監督輔導,不可能把同學從班級墊底送到年級前線。
輔導一年,高考這兩天還要陪考,甚至為了減輕同學的緊張感,說有什麼事直接打他電話。
這不是家教的高薪能配套的,也跟友情不是很貼切。
至於別的可能,老班不會去深想,希望他的兩個學生都能前程似錦。
老班嘮嘮叨叨:“宴好明天上午考完,你盡量別問他考得怎麼樣,也不要讓他對答案。”
江暮行喝完冰沙,走到垃圾桶前把空杯子扔進去:“我知道。”
老班又叮囑了幾句,忙着去旅館看其他學生了。
江暮行喊少年:“宴好。”
宴好聽到聲音回頭,眼裏映着燈火與星光,還有他。
江暮行穿過人群,闊步走向少年,微彎腰:“還沒看夠?”
宴好目不轉睛:“烏龜很好玩。”
江暮行有種不好的預感。
“它有專門的食物,一星期喂一次,一次七八粒,其他都不用管。”
宴好把自己打聽到的說給江暮行聽。
江暮行的預感更強烈。
幾秒后,他聽宴好來一句:“我們買一隻吧。”
預感成真。
攤販是個會來事的,和善笑道:“買兩隻送玻璃缸。”
宴好眼睛一亮:“還能送包食物嗎?”
攤販:“……”這小孩穿名牌,帶的機械錶看起來很貴,一包三塊錢的龜食也要講?
宴好開始挑烏龜。
江暮行太陽穴疼:“去了A市再說。”
宴好蹲着不起來,也不說話。
路邊髒亂,又有垃圾桶又有烤串竹籤之類的,蚊子多。
宴好抓完脖子抓胳膊。
江暮行皺眉將少年拉起來,低聲道:“去A市買。”
宴好瞄江暮行,見他面色沉沉,就沒再堅持。
有話好好說,一人讓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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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高考生,明天就上考場了,宴好愣是逛了一個多小時。
買這買那,下樓兩手空空,回酒店大包小包。
東西買了,腿酸了,體力也消耗掉了,希望不要失眠。
江暮行把帶來的被子枕頭全換了。
宴好洗了個溫水澡趴上床,上QQ進群聊天。
楊大仙:小好,你那有蚊子嗎?
宴邦尼:酒店裏沒有。
楊大仙:操,我這蚊子上把抓,我要去你那打地鋪。
宴邦尼:@宋老哥,勞煩你攔着點。
宋老哥:他整個一熊樣,我瘦胳膊瘦腿的,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宴邦尼:送你一箱辣條。
宋老哥:那我怎麼也得擼袖子上了。
楊叢開始用摳鼻子的表情刷屏。
宴好的脖子上突然一涼,他抖了一下:“你輕點按。”
江暮行手上的力道不減半分:“輕點揉不開藥膏。”
宴好縮了縮肩膀,竭力憋着不躲開。
男朋友給抹葯,再癢也要忍着。
江暮行拉開宴好的領口,看他脖子上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被蚊子咬了。
宴好兩隻手舉起來放旁邊,小貓被呼嚕毛一樣乖。
“我爸媽有沒有聯繫過你?”
江暮行不語。
“有吧,”宴好說,“他們最近都不跟我視頻了,也不通電話,怕讓我有壓力,可是又想知道我怎麼樣,所以他們就……”
江暮行吻住他的唇,咬碎了後面的話。
.宴好脖子跟胳膊上的蚊子包都上了葯,涼絲絲的。
江暮行剛要蓋上藥膏,宴好就掀起睡衣:“我肚子上也有。”
“這兒。”宴好指給他看。
江暮行當他是在鬧着玩,餘光掃過去時眉峰一攏,沒料到還真有個包。
鮮紅色的,個頭還不小。
宴好仰面躺着,眼睛看天花板的吊燈:“你說蚊子精不精?”
江暮行扣一點藥膏塗在他的蚊子包上面,指腹繞圈按揉。
“蚊子精不精我不知道,你反正不精。”
宴好把腿掛他腰上,纏住,腳後跟蹭他硬實的背肌:“班長,這是什麼意思?”
江暮行扯動唇角:“六個包的意思。”
“挺好的。”宴好一臉正色,“六六大順,好兆頭。”
江暮行:“……”
宴好趁着江暮行洗澡的時候,把空間博客跟知乎都逛了一遍,他又去貼吧溜溜,看見一個帖子說(4)班有女生在廁所里嚎啕大哭。
壓力太大了。
宴好一陣唏噓,心態果真是高考篩選的因素之一。
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變成熱鍋上的螞蟻。
宴好翻翻帖子,每個樓層里都像是滲着對明后兩天的恐慌,他發覺比較起來,自己的狀態算是很不錯了。
沒哭沒崩潰,能吃能喝。
宴好放下手機,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跟許多人一樣走在追求夢想的路上,過關斬將往前沖,路途艱難,卻沒有幾個人能像他這麼幸運,能有喜歡的人陪在身邊,一遍遍給他鼓勵,手把手地教他成長,一路護送。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宴好“騰”地跳下床,江暮行一打開門,他就撲上去。
江暮行身上是濕的,想把他扒下來。
宴好摟得更緊。
江暮行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抓着毛巾擦頭上的水,腳步平穩地走到床邊。
“下來。”
宴好在他耳邊吹口氣:“江暮行。”
江暮行的呼吸一頓:“嗯?”
“高三這一年,謝謝你,辛苦了。”宴好輕聲說,“還有就是……”
他停了幾秒,親親江暮行灼紅的耳根:“我會對你好。”
“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我都會給你。”
江暮行半闔眼帘,沒出聲。
宴好垂頭去看江暮行的神情,還沒看清就被他摁在了懷裏。
江暮行的力道極大。
宴好想掙扎着抬起頭,忽然發現扣住他後腦勺的手掌輕微顫抖。
他的身子劇烈一震,呼吸都忘了。
青春年少愛上一個人,會怦然心動,不知所措,也會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笨拙地守護着那份純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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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下起小雨。
宴好以為自己肯定睡不着,然而他只是躺在江暮行臂彎里聽了幾首歌,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兩點多,江暮行爬起來檢查宴好的文具跟證件,記不清是第幾次檢查了,統計數字除了強調他的無力,別無其他意義。
江暮行參加過大大小小太多次考試,從沒緊張過。
那種感受是宴好給他的,一次比一比深刻。
這次的高考至關重要,緊張感卻沒有達到頂點。
因為他們還有以後,有很長的路要走,必定伴隨很多挑戰,他會繼續為宴好緊張下去。
甘之如飴。
江暮行一夜沒睡,天邊翻出魚肚白的時候,他給了懷裏熟睡的少年一個早安吻,眼裏佈滿紅血絲。
早上江暮行送宴好去考點,兩人沒說什麼話,只是隔着嘈雜的人群對視了一眼。
我在外面等你。
好。
八點半,宴好跟着考生們的隊伍排隊進考場,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轉了轉筆,勾出脖子裏的掛繩,咬一下閃着光的銀戒。
江暮行,祝我們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