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請你安靜的死吧
(一)
小紀緊張的拉了拉冬難挽的衣袖,道:“不能讓他們動手!”
其實誰又願意呢?哪怕就是看着,也覺的痛心,方振衣對他們是那般親切友善,在主院弟子的心目中,他永遠帶着淡淡的微笑,舉止優雅,自信從容,他似乎總帶着年輕的夢想,帶着絕塵般的寂寞。他好似不屬於這個江湖,他只是一位在武功院內教學生劍法的師長。可是如今,他竟要動劍,而且是向一個魔頭,一個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大魔頭動劍!
似乎其結果不難預料。
儘管他是如此的坦然,如此的鎮定,似乎他所面對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練劍對手,一個會互相謙讓的好友。
在他周圍,學生們絲毫感覺不到殺氣。
小紀已急的要衝過去攔住他們。
就在這時,楓霄雲出劍了。
滅天劍閃動出一片美麗的劍花,其中帶出隱約難辯的虛招,似喂招之人故意放慢了動作。可是,當眾人未分清其中的虛招,這劍鋒已臨方振衣的頭頂。
自從青龍鎮上李天凡分斷了滅天劍毀世刀之後,楓霄雲並未放棄這禁地中第一樣禁器,反而對分開的滅天劍與毀世刀專加練習推敲,竟給他練成右劍左刀雙兵器持法。
這使的,正是他自己推敲出的刀劍合璧中“刀光劍影”的半招劍法。此類劍招,多是惑敵之術,皆用在對付比己不如甚多之人身上。
方振衣嘴角帶着笑容,輕身向旁滑出一步,單手拔劍,去了劍鞘后雙手持劍一招“力劈華山”,在楓霄雲劍落空後向對方頭頂反劈過去。
楓霄雲一愕然,退後反手提劍,說道:“楓某第一次見到這種劍法——不是,是這樣使劍的。方院長似乎使起劍來,自有風格,與別不同。”
方振衣微笑道:“劍死人活,若是大家都使一樣的套路,還有什麼好劍法能出世呢?李大俠平生雖有一招“寂滅一劍”,但若使來仍是獨孤天月的“寂滅一劍”,那他也不會有君太樓一戰群雄之威了!”
楓霄雲聽他提起李天凡,沒由來就是一陣黯色,悵然說道:“傳聞他那時已將無情一劍融入其中,只是當世能有那般高超劍術的,除了李天凡還有誰呢?如果你方振衣劍法真能勝過楓某,那楓某就要奇怪了,為何江湖數十年,風雲人物中沒一個姓方的呢?”
方振衣聽了,神色平常道:“能在武功院內傳授劍法,乃是在下畢生的心愿,江湖中事,在下亦不願多管。”
楓霄雲冷笑道:“可惜而今乃多事之秋,非你不過問即可,今日你若不能敗我,李賴兒就屬我煉獄門之人了!”
場外站於李賴兒身邊的軒音冷冷說道:“只怕未必。”
楓霄雲看去,只見她正捏開李賴兒的小嘴,塞進一顆丹丸。
“混帳!你這丫頭竟敢破壞楓某大計!”楓霄雲怒不可遏,因他見到李賴兒雙眼血絲逐漸減少,神態也慢慢平靜下來,想來所服丹丸應是寧神之類的藥物,正好可以將他魔性壓住,如此一來,李賴兒是絕對不會答應自己的提議了。他即而冷笑道:“你以為我還會聽這小鬼的答覆嗎?真可笑,楓某乃邪派之最,堂堂煉獄門門主,要想讓他入我煉獄門,千萬種方法,今天他不答應,我立刻喚人攻上山來,此地雖有上萬之眾,可又如何能抵擋的了我煉獄門上下精銳千餘死士?屆時血流成河,四院皆亡都是出自你這丫頭之手,你可曾想過這血淋淋的結果嗎?”
軒音心頭一顫,周圍之人也是面色大變。
天雷作,泰山崩於前,方振衣卻淡然一笑,說道:“門主請接招!”
(二)
這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方振衣獨自站在寢屋門外。
冰冷的雨像是要將他凍結。
雨聲中,似有一聲千百年前的嘆息被召喚到了此地!
交雜中,已不知這聲嘆息歸於何處,但見到他孤單的站在雨中,任由雨點飛落。
“一蓑煙雨任平生。”
他提足留青,往去,心血激沸。如果還有什麼,他自認必須去做,因為他實在吃了太多的苦,醞了太多的恨。
“院長臨去,有何交代?”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夜深忐忑,實難入眠。”
“哎,恐怕武功院從此不在了。”
“當真?”
“近萬弟子,豈可成如兒戲?”
“萬萬不可!若是解散武功院,那些窮苦孩子,再去哪裏尋找出頭之地?美好夢想,豈不也隨之焚去?”
“院長之命,也是我的想法。”
“不能更改?”
“不能......”
風卷水橫飛。他又站在青上沉浸。亦是那處焦急地。他+激情小說怎麼也想不到,一生的夢想一生的心愿,就要如此了解。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難道真要如此?
(三)
楓霄雲的劍不停的划落,每一次劍鋒劃過方振衣的劍招,都會灑出一絲血,也沒灑落在地,直接就這麼化散風中了。
方振衣的胸前,手臂,大腿,背後,全都留下了劍痕。
一件青衣幾乎碎裂散落。
楓霄雲一聲冷笑,退後開去,撫劍問道:“還用比嗎?你的劍法稀疏平常,只是換招間難以預測,但劍鋒一改,我便能看出你要用的劍法,無論經驗、內力、心智,你都在我之下,這一戰,你已輸了。其實我不用劍,你都未必能贏我。何況我手中拿的,是可以增強殺意的滅天劍!方院長,你畢竟是武功院內的老師,以前恐怕也未在江湖中走動,如此對敵,如此身手,我看,真的不用比了。我真的不想讓武功院在半年之內連換三位院長!”
方振衣斜垂着劍,輕輕一笑,說道:“比拳,可以用長,用短;比掌,可以用硬,用軟;比劍,卻不是比力,比智。”
楓霄雲故作一訝,笑謾道:“那該比什麼?”
方振衣從容自信的伸展了一下他那拿劍的手臂,道:“劍意,劍意不死,劍者不死,劍意不敗,劍者不敗。”
楓霄雲哈哈大笑,問道:“這麼說,再比下去,你仍是不死,不敗?”
方振衣點頭笑着。
楓霄雲怒喝一聲,道:“好!今天我就送你這使劍酸秀才去見閻王!”
方振衣伸劍說道:“請!”
楓霄雲劍舞四方,空中突然出現了四把滅天劍,竟似每把相同,叫誰也看不出哪把是虛影,哪把是實體,如同變戲法一般,真箇被他變出了四把滅天劍,可怕的是,四把劍下,竟沒有持劍的手,他雙手早已合十,好似空中的四把劍自有生命,能御空而行,自主攻擊!
四劍分別飛向方振衣的頭、胸、雙肩。
除非他就地一滾,不然,這四劍中至少有一把會插在他的身上。
冬難挽拚命的揉動雙眼,驚道:“古有傳說,神仙能御劍傷敵,難道楓霄雲是神仙?不對,他就是會法術,也該是個地鬼才對!”
若是他用手舞着劍,或可讓人相信這四把劍是他憑空造就的虛影,但......
方振衣雙眼看着楓霄雲,根本沒把飛來的四劍當成致命的武器,挺身沖前,一劍刺出。
平平一劍,簡單一劍,沒有一絲光彩,帶不出一點驚奇,就如此安靜的,像切入一張薄紙般刺透了楓霄雲的前胸。
方振衣,他帶着胸前的滅天劍,微笑着道:“劍意不死,劍者不死,劍意不敗,劍者不敗。在下可有輕言?”
楓霄雲麵皮哆嗦,驚恐的瞪大了雙眼,大聲一喝,推開了他,道:“你竟與我同歸於盡?你好狠......”
說完,他斷氣了。
那四劍其實有三把是虛影,只所以可以在空中停留,是因為楓霄雲用內力散於外的辦法,頂住了劍,而又用氣流強弱變換,使劍旋轉,將一把滅天劍變成四把,但飛向方振衣,卻因為沒有用手直接貫力,所以劍勢較弱。所以方振衣雖然胸口中劍,但沒立即死去。其實楓霄雲的本意是嚇的方振衣不再那麼從容不迫,就地一滾,使他丟盡顏面不能再比。
誰知,方振衣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方振衣扶着胸前的滅天劍,斜倒在地,他看向李賴兒,而李賴兒已來到他身邊,扶住了他。
“剛才我使的那一劍,可還算好?”
“好,這是我所見過最厲害的一劍!”
“呵呵,可比不上你的父親呀。你應該明白,我若不想死,他是絕對沒有機會殺死我的。”他笑了笑,接著說道:“他倆做夢也想不到,我會用死保全名聲逃脫罪責。他倆想對天下人做個交代,對武功院做個交代,可是不行,一旦把真相說出來,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我不明白!”
“不,你不需要明白,賴兒,我想求你一件事。”
“別說求,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賴兒,千萬......千萬別讓武功院解散啊!”
李賴兒忽然明白了。
眼前這位如同朋友般的老師,他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了一件,他必須要做的事。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方振衣忽然念出一句禪語,雙眼明亮的望着李賴兒頭上的藍天。
李賴兒一片茫然,他根本不懂。
沒有想像,似乎腦中空蕩蕩的,可他又莫明的感覺到,方振衣已死了,他看着他的雙眼,卻又不信,搖他,才發現,他真的死了。
只有他在場中,也只有他靠近方振衣,場外的,都失去了思維......
一人躍來,拔出方振衣胸前的滅天劍,飛身下山去了。這是喬金晟,他會去召集山下死士攻上山來嗎?
這個問題,誰也沒有考慮。
那一劍的平常,幾乎沒有阻礙的砍在了每一個武功院之人的心頭。
過了好久,小紀像是被撞暈了醒來,蹦出一句:“方老師死了?”
冬難挽傻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般說道:“為什麼不滾躲,既然知道那其餘的三支劍都是假象,為什麼不躲呢?”
場中很安靜,他們兩個的話似空蕩蕩的飄了很久,這才傳出一些人的哭聲。
明玉聽着,乖巧的拉了拉軒音的手問道:“又有人死了嗎?”
軒音木然的看了她一眼,憐惜的抱住了她,既是溫暖她,也是溫暖自己。
過了很久,張寸走入場中來到方振衣身邊,惋惜的,敬佩的看了他一眼,高聲說道:“方院長死了,現在我替他告訴大家將要發生的事。”
突然,李賴兒站起身冷冷的道:“我也有一件事替他告訴大家,還是我先說吧!”
張寸一愣,問道:“他交代了你什麼事?”
李賴兒似在諷刺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笑着說道:“可能我要說的,和你要說的,是一件事。”
“哦,是嗎?那不如你先說吧。”張寸尷尬的笑了笑。
李賴兒剛要開口,場外有人不賣他面子的寒聲說道:“遊俠張兄要替方振衣宣佈大事,你先一邊站着,等他宣佈完了,你有什麼事告訴我們和幾位院長,我們覺的茲事體大再行告之。”
如此一說,就是閑他輩分太小,也有那種“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的味道。
李賴兒看去,皺起眉頭問道:“你是誰?”
張寸知道說話的是孟焦南,這人一向自視甚高,又因在官場混盪,十分重視排行規矩,不似江湖人草莽隨便,當下對李賴兒道:“這位是京城來的神捕孟焦南,你可不能無禮,得稱他孟前輩。”
李賴兒心情大悲,聽了怒極,吸了口氣說道:“是嗎?去年小爺和太子稱兄道弟,同坐一階。而武功院裏輩分最高的是天空......大師,他師弟若孽還是我師兄。要論輩分,要比官威,恐怕,還真比不得哩!”
孟焦南本也是擺譜,如今被他臭的臉面全無,偏又因他是李天凡之子,有眾多關係在發作不得,只有閉口忍氣。
張寸尷尬的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
李賴兒低頭看了一眼方振衣仍然明亮的神采奪日的雙眼,心裏一痛,蹲下去為他合了眼,高聲說道:“方院長在剛才對我說,我們要好好學武,大家努力點不要丟了武功院的臉,繼續保護武功院,繼續發揚武功院,我們現在是武功院的弟子,以後仍是武功院的弟子,這輩子都是武功院的弟子!我們該以身為武功院的弟子而驕傲,決不可讓宵小之輩毀了武功院的牆角,破了武功院的樹草!我李賴兒自問一定做的到,你們呢?”
頓時,近萬弟子一起高喊,群情激昂!
張寸與孟焦南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原本張寸是要宣佈武功院從今解散的,可誰知李賴兒會說了這一番叫他再也無法開口的話來。尤其是那句“決不可讓宵小之輩毀了武功院的牆角,破了武功院的樹草。”雖然說來滑稽,但是卻有一種愛之深,無法替代的感情在內。他要是開口說什麼解散之類的話,他遊俠不成了宵小之輩?
張寸與孟焦南被一個死人打敗了。
天空再有本領,事後也無法左右大局。
方振衣完成了他的心愿。
可武功院的未來,卻將充滿風雨,那瀰漫的血腥同時將她的平靜,無情的打碎了。
(四)
......難道真要如此?
“為什麼?為什麼要偷襲我?”
“抱歉,為了武功院的存在,為了從今往後,像我一樣的人不再為了學武而受盡凄苦,請你安靜的死吧!”
“你......”
“我以前只殺過一個人,他與你一樣,也是死於這種掌法。一樣,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如此。拜託了,請你安靜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