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工作
姨媽是一個很有手段的女人,在她的安排下,他們一家人表面看着清貧,實際上小日子非常滋潤。
這些觀察團的少年,手裏拿着的電子設備和遊戲機,周毅軒見了並不眼熱,因為這些東西他都有。只是礙於節目組來拍攝,他都收了起來,藏在壓箱底的角落。
也正是姨媽通過渠道,告訴他這一場資助背後另有門道,他才能先人一步把握機會。
果不其然,他一通電話過去,事情就好解決了。
拍攝開始不到兩天,村裏的李嬸兒就找上了門來,給江家推銷起了一份工作,“鎮上的小飯館招人,說怕信不過外人,只想招幾個熟人,我正好跟那飯館老闆搭有關係,尋思着有這麼好的機會,就沒忘了穗兒你啊!”
“包兩餐、有午休,只需要忙的時候刷刷盤子上上菜,一個月工資四千,就暑假這幾個月,錯過這個村兒就沒下一個店啦!”
就這小破地方,月工資四千塊已經算高薪了。
韓青穗吸了口氣,顯然被說動心了,下意識毛遂自薦道:“我能去嗎?”刷盤子端菜這種小事,她一個做慣了家務事的農村婦女,也能輕鬆上手。
她的目標可不是韓青穗,哪裏能讓韓青穗去,李嬸兒立刻就搖頭否決了,“你不行,人家要男娃兒,年輕的男服務生!”
韓青穗失望地坐下。
江宓就在一旁安靜旁聽,他很清楚,這份吹得天花亂墜的工作是說給他聽的。
觀察室內,幾名觀察官也注意到了這個劇情,正好鏡頭來了,紛紛各抒己見。
安妮雙手環臂,艷麗臉龐高抬,露出一個洞察一切的冷笑:“這一看就是個陷阱!一招不成再來一招,就是想把人支開,徹底消失在節目裏。我之前就注意到了這個劇本的名字《誰偷走了我的人生》,上輩子的恩怨下一輩在延續,韓青穗的人生已經被偷走了,看來她孩子的人生也將被偷走,非要把兩代人都榨乾凈。總之,這個工作不能去,我們不能錯過拍攝,不能讓對方如願以償!”
她說的太多,幾乎把話都說完了,導致另外兩名男性觀察官短時間內難以想出新台詞了,目光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我也不建議去。”
他們的討論,只有觀眾聽得到,劇情內的新人是聽不到的。他們原以為,這明擺着是陷阱的事,江宓又不笨,不會往下跳。
可萬萬沒有想到,江宓竟然當面同意了李嬸兒!還多問了一個問題,能不能多帶一個同伴。見正主答應了,李嬸兒歡欣鼓舞,完全不介意那個附加條件。
這跟他們的預測不一樣,觀察官都要被氣死了,恨不得搖着小新人的肩膀質問,你怎麼能去呢,你沒注意到李嬸兒眼角突然綻放的魚尾紋和裂開的嘴嗎?擺明着要讓你上鉤,四千塊而已啊,你是突然被降智了嗎臭弟弟!
江宓點頭,自然有他的理由。
如果他真是原主,一個家境貧寒的農家少年,攤上一個嗜賭成性的爹,如果沒有學校幫忙,連籌齊學費都費勁,此時正值暑假有空閑,遇到這樣待遇和工資都不低的工作,一定不會錯過。
當然也就這樣被支開,在周家人的安排下,順理成章地錯過了考察。
擺在他面前的魚鉤上放着的餌充滿誘惑力,江宓和韓青穗作為被人常年豢養在魚缸里的魚,性情使然,不可能不咬。
他非但得咬,還得歡欣鼓舞地咬,不過他另有辦法。
待李嬸兒一走,江宓立刻就前往了周寧家,告訴他鎮上有這樣的好工作。
到周寧家時,周寧正在寫作業,起身迎接了他。周家奶奶年逾六十了,頂着一個被蜘蛛網包裹的昏黃燈泡,眯着眼睛在燈下慢吞吞地編着東西。而周家爺爺則在屋外把一些收集的塑料瓶拾起,包紮成捆,據說鎮上一個塑料瓶收三文錢。
一聽有這樣好的工作,周寧喜出望外,“真的嗎?真的一個月能有四千塊??工資每周結算,那干滿兩個月豈不是能有八千?”
江宓把李嬸兒的話複述了一遍,並強調是李嬸兒說的,李嬸兒是村裡人,她說的話當然可信。
周寧被說動了,他家窮,爺爺奶奶年紀又大了,他非常需要這筆錢。他並不知道攝製組代表着什麼,有這樣一份工資高的暑假工擺在面前,他根本不會拒絕,恨不能明天就開始上班!
兩個男孩一拍即合,第二天就相約前往鎮上,勤勤懇懇熱火朝天地刷碗、端盤子、記賬、熟悉電腦。
兩人沉迷打工,連續兩天沒有參與錄製。
彈幕都驚了:【我靠,這招更絕,反手就把另一個對象拉下水】
【三缺一好說,三缺二就成周毅軒的個人秀了,那還錄個屁啊】
果不其然,一連幾天都是周毅軒帶領團隊,不止城市少爺們有意見,節目組也欲言又止。
最開始兩天,沒人缺席。
幾個城市少年在他們帶領之下,爬了土山、下了麥田、趟過溪水甚至逛了學校。江宓繼承原主的記憶,從小在這地方長大,當地什麼風土人情都能信手拈來,與周寧一唱一和互為補充,讓整個行程沒有那麼枯燥。他們一開口,幾個城市少年都豎起耳朵傾聽。
其中也有搞笑的插曲。
一個城市小胖子被路邊不拴繩的野狗盯上了,被攆着屁股追了一路,嚇得嗚呀亂叫,完全忘記了自己總是張口閉口喊的閻哥,肥胖的身軀下意識往少年清瘦的背後一躲。
江宓也半點不慫,拿起路邊的木棍,作勢要打狗,漂亮的臉龐擺出兇巴巴的架勢,嘴巴撅起,做哨子狀道:“去!去!”一人一狗對峙,並不寬敞的後背護着一個城市孩子,這畫面顯得非常溫馨生動。
給節目組提供了不少好素材。
可不知怎麼,這兩個孩子突然缺席了,鏡頭前只留了一個周毅軒,來來去去都是對方,讓錄製陷入了尷尬。
工作人員忍不住問道:“江宓、周寧那兩個孩子去哪了?”
周毅軒一臉尷尬,他總不能說他本意是找份工作支開江宓,沒曾想周寧也去了。江宓走了他很滿意,可把周寧給帶走了,這就連一個負責陪襯的也沒給他剩下。
“他們暑假有事在忙,你們如果怕寂寞的話,我可以找村裡其他玩伴過來。”周寧急急忙忙地說。
工作人員卻搖頭說不用了,好奇刨根問底道:“他們在忙什麼呢?”
周毅軒支吾道:“他們在鎮上找了一份工作……”話還沒說完,工作人員眼前一亮,“原來兩個孩子是去鎮上工作了,真是勤儉持家,是在掙錢補貼家用嗎?”
這樣的表現既堅強又勵志,豈不是跟他們的主題息息相關嗎?這麼好的素材他們怎麼能錯過!工作人員當機立斷,選擇前往鎮上的打工地點進行拍攝。
連帶着一群城市少爺觀察團,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這個小飯館。這個小飯館就開在小吃街邊,此時正值飯點,店裏坐的客人還挺多。乍見到一群人和攝影機,都嚇了一大跳。
從桌椅板凳,到裝潢擺設,閻海樓挑剔地掃視了一遍,才帶着攝影師來到了后廚。
入眼就看到那兩個老實娃兒,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圍兜在那裏刷盤子,滿水池都是泡泡水,旁邊一整摞高高疊起都是瓷盤。他們刷得起勁,渾然忘我,完全沒注意到有外人進來。
攝影鏡頭也拍得目不轉睛。
閻海樓隨手抽了一片,發現這個盤子刷得真乾淨,光可鑒人。
被人動了盤子,饒是刷碗再專註,江宓也能發現動靜,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一見自己的盤子被攝製組的人拿在手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們怎麼來了?”
少年本來就長得好,此刻臉上飄着幾個泡沫,一副驚訝萬分的模樣,着實可愛。
“怎麼跑來打工了?”閻海樓哼了口氣,想掐這人的臉,心下充斥着恨鐵不成鋼,這人難道不知道拍攝是為了什麼嗎,校長喊好好表現,轉眼就忘到腦後,把人整個攝製組丟在鄉下,自己跑來在這裏打工。
虧這人剛開始還懂得討好他,大家都以為此人一臉聰明相,誰知道真是一個傻崽。
“因為這裏工資高啊,一個月有四千塊呢。”說話間江宓又洗了一個盤子,還是乾乾淨淨的,照應着他的笑臉,顯得格外生動燦爛。
一個月四千塊很多嗎?閻海樓無言以對,還想跟這傻崽多聊幾句,這時候店老闆突然掀開帘子,用本地方言喊了一聲:“江宓,客人太多了,你別洗碗了,去端菜!”他身旁站着面帶微笑的周毅軒。
江宓應了一聲,解開濕漉漉的圍裙,洗了手就去大廳。
攝影鏡頭也跟着去了,就見到瘦弱的少年,腿腳確實不好,可他從后廚端菜到前台時,那背部挺直如白楊,就算一口氣端兩個菜,雙手也很穩,盤子周圍一點醬汁的撒漏也沒有。
連續七八個桌子要上菜,客人催促聲接連不斷,他忙得團團轉,卻從沒混淆過菜單。更讓人覺得堅強能幹,再也不會因為對方身有殘疾,就看輕了他。
發現節目組竟然真的愛拍這個東西,到後來,周毅軒還能怎麼辦,他也只能加入了。他沒想到,自己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真正的貧窮是無法偽裝的。
攝影鏡頭裏可以看出,他的動作很慢,手腳並不麻利,好像從沒洗過碗筷,好幾次滑膩的盤都險些從他掌心滑落。
而且當他真的身處潮濕擁擠的后廚,白凈的手接觸到那些粘膩的油污和泡泡時,周毅軒腦子裏一陣頭暈目眩——他、他的聰明才智,根本不是讓他來做這些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