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大反派（肆）
啊。
三寶想，眼下的情形有點尷尬。
眾所周知，每一個修仙門派都有一個門派禁地，比如一片禁林，禁湖，禁山。反正就是一種明令禁止弟子進去，但是每一個主角都一定會進去的地方。
“其實就是送給主角刷的副本啊！”大師兄給三寶說這話的時候由衷地感嘆道。他當時還笑着拍拍三寶的肩膀：“不過師尊說了，咱們門派禁地里關着的東西感覺比較高級，建議你有能力血洗門派之後再闖禁地副本。”
三寶：“……謝謝，但我應該不會去自討苦吃的。”
大師兄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然後繼續對三寶道：“總而言之，為了防止無辜的弟子進入禁地刷副本，師尊命我在禁地周圍佈下了一些陷阱。不過，”他笑着揉了揉三寶的頭髮：“除了主角，應該也沒人會想去禁地吧。”
回憶結束，三寶躺在禁地邊緣的陷阱窟窿里，望着頭頂上方的深紫夜空，面無表情。
他龍三寶向天發誓，他真的不是故意闖禁地！
他只是一邊發獃一邊散步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路邊的陷阱！僅此而已！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三寶腦中響起：啊，可是走路不看腳下不就是你自己嗎？你摔下去不就是活該嗎？
不！三寶與自己爭論道：都是因為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小太子，都是他攪得我心神不寧！
哦，他腦子裏的聲音繼續質問道。那你為什麼被小太子擾亂心緒？
因為他和師尊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很困擾。三寶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因為門派里又要多出來一個腦子不正常的人了，我的日子會不好過。
呵。那個聲音似乎冷笑了一聲，似是在嘲諷：龍三寶，這話你騙騙別人也就算了。可我就是你，你現在說這話，是打算自己騙自己嗎？
三寶盯着頭頂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不打算理心裏那個惱人的聲音了。可那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卻如影隨形。聲音在他耳邊縈繞着：龍三寶，你自己清楚的。你害怕了，你逃了。
三寶閉上眼睛，對自己說閉嘴。
你怕什麼呢？那個北梁太子嗎？
閉嘴。
不，你不怕北梁太子，無論是前世的齊冶，還是今生的這個小智障你都不曾膽怯。那你在怕什麼呢？
閉嘴。
啊，我知道了。那個聲音突然湊近了他的耳邊，用無比清晰的聲音輕輕道：因為全師門的人都很喜歡小師弟，所以你害怕了。
“……”
明明都是修鍊廢柴，但是全師門的人卻全都偏愛小師弟。那個聲音輕笑：你在嫉妒他嗎？這是妒忌嗎？
“是。”三寶輕聲道：“我嫉妒了。”
腦中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三寶慢慢鬆開緊握的右拳，緩緩睜開眼睛。今夜無月也無光，光線暗淡得他連洞邊的草木都無法看清。禁地處隔絕靈識，他摔下去的時候還斷了一隻手，一時半會兒很難得救。三寶想，果然現在只……
撒謊！那個聲音突然在他腦中尖利地咆哮了起來：你根本不是在嫉妒！你就是在害怕自己這輩子的重生無濟於事！你在害怕哪怕這個師門所有人都被奪舍了一遍，未來的走向還是和前世一模一樣！你就是在害怕這幾個你喜歡的師長會把——
三寶一拳打向了自己骨折的左手。
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哈……哈……”三寶抱着自己的左手，蜷曲在佈滿落葉的土地上，整個人被冷汗打濕。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任由從左手傳來的劇痛將自己全部的意識通通佔滿。
好疼！！！好疼——
視網膜中似乎浮現了隱約的白光，痛感在神經中傳遞，炸裂，將他的意識在昏迷與清醒之間來回拉扯。腦中惱人的聲音終於徹底消失了，耳邊能聽見的只有耳鳴和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兩三秒，三寶眼前的白光漸漸散去，靜謐的夜空重新映入眼帘。他抱着手，獃獃地看着夜空許久，然後從自己的胸腔里吐出一股氣音：“哈。”
他看着那小小的一處天光，發出輕微的笑聲：“哈哈哈哈。”
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牽動了手上的傷口，劇痛再次襲來，但少年卻像是感受不到一樣，笑得越發大聲了。神經質的笑聲在小小的陷阱里迴響，他笑得是那樣的厲害，甚至到了最後，他除了自己的笑聲之外，什麼也聽不到了。
直到一聲炸裂般的巨響在他耳邊響起，三寶的笑聲才戛然而止。
他愣怔般地轉過頭，看向聲源處——光線太昏暗，他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見那似乎是一隻巨型犬，犬上還坐了一個纖細的人影。
纖細的人影咳嗽了幾聲，似乎被跳下來時濺起的塵土嗆到了。等那人咳完，一團融融的火光便自黑暗中燃起。小太子舉着一盞黃色的燈籠，髮絲凌亂，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三寶：“嘿！龍傲天！我來救你啦！”
三寶愣愣地看着他。
小太子從紙犬身上跳了下來。那紙犬伸出紙舌頭舔了舔小太子的手掌，下一秒便自己燃燒起來，眨眼間就化為了灰燼。
紙犬消失后，小太子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提着燈籠走向三寶：“哼哼，龍傲天，沒想到吧，你最後居然是被我這個大反派救了。我現在允許你向我……”
小太子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燈籠在他手中靜靜地散發出昏黃的光芒，無聲地照亮着兩人所在的這一方小小天地，也照亮了地上少年此刻的模樣。
藉著這昏昏沉沉的光線，小太子看着三寶，遲疑道：“你……怎麼哭了？”
“……”
三寶反應了一兩秒，才意識到小太子說的是自己。
但這很奇怪，三寶想，我剛剛不是在笑嗎？
溫暖的橘色光芒靠近了自己，三寶緩慢地轉動自己的眼珠。他看見小太子在自己的身邊跪坐了下來，放下小燈籠，然後伸出一隻乾淨白皙的小手，動作輕柔觸上他的臉。
三寶閉上眼睛，聲音嘶啞道，滾。
小孩不語，只是看着自己面前傷痕纍纍的少年片刻，然後從懷中慢慢摸出了一張手絹，將其小心地展開，然後握在手上，一點點地，輕柔而緩慢地，擦去了少年人滿臉的泥土與淚痕。
“別哭了哦，”小太子小聲道：“我手絹上已經沒有乾淨的地方了，你再哭我就沒有辦法給你擦眼淚了。”
見三寶依舊雙眸緊閉。小太子保持着原地跪坐的姿勢，僵硬了片刻，最後像是泄了一口氣一般地彎下了自己的腰：“好吧。”他小聲嘟噥着：“那個啥，就是，嗯……龍傲天啊，我那個，就是……”
他嘟嘟囔囔了許久，最後一咬牙，大聲道：“對不起！我打翻了你的飯！非常抱歉！”
小太子也不敢去看三寶的反應，就閉着眼睛，用二倍速的語速道：“真的對不起我以前沒有干過這種事情這其實是我第一次做壞事但是居然對你的打擊那麼精準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早知道我就選擇潑你冷水了啊不對我怎麼說出來了總之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錯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請你到我家裏吃飯我母后做的椒鹽雞腿可好吃了我的天哪我要呼吸不過來了！”
小太子唱rap一般地飛速說完自己的道歉，然後累的在原地大口喘氣。等他好不容易地喘完氣，滿懷期待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三寶已經從地上坐了起來，背對着他，單手給自己散亂的長發重新紮馬尾。小太子瞪着三寶的背影：“喂！我剛剛說的你聽見了嗎？”
“沒有啊。”三寶面色如常地轉過頭，目光裏帶着那麼一點鄙視：“你說的那麼快我怎麼可能聽得清啊，還有你的手帕給我一下。”
小太子噘着嘴，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三寶用嘴和手“刺啦一聲”把手帕撕開，然後把碎片當做繃帶一樣綁在了自己飽受摧殘的左手手腕上：“嗯，包紮完畢。”
“你！”小太子氣鼓鼓地瞪着他：“這是我母后給我繡的！”
“那正好，物盡其用，天底下現在不會有比這更加有用的手帕了。”三寶道，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午夜將至，我們該回去了，走吧。”
“哦。”小太子點點頭。
靜默。
三寶看向小太子：“你的狗呢？放出來讓他帶我們出去啊？”
小太子奇怪地看向三寶：“地獄惡犬每天只能出來一次的，而且我現在召喚材料用完了。”
三寶：“那就用別的方法帶我上去。”
小太子：“你在說什麼啊，紙犬是我父皇給我的護身道具而已，我自己是沒有修為的凡人誒。”
三寶：“……我也是啊。”
兩人面面相覷。
“誒？”三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你一個沒什麼修為的凡人為什麼要跳下來救我啊！你就沒想過怎麼帶我上去嗎？！”
小太子委委屈屈：“我讓紙犬帶我來找你，然後它就直接跳下來了，也沒問我意見啊。而且，”小太子瞪着三寶：“你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為什麼要跑到這種地方來躲貓貓啊！挑戰自己的極限嗎！”
“誰說我在躲貓貓了！”三寶也瞪着他：“我是不小心摔下來的，然後我上不去了才一直困在這裏的！”
一陣長久的靜默。
三寶和小太子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起頭，對着洞口歇斯底里地喊道：“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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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菜雞去救一個弱雞——找死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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