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4 蛇鼠之道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東都繁華不假,卻同樣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就拿城西來說,要飯的搖着碗從巷口一路走到巷尾,能得幾個饅頭先不論,至少能遇到三五伙人來收平安金。
所以,疊浪對寧王出手肅清東都不僅沒有異議,還拍手稱快,也對綠柳司司丞一職極為上心。
說不貪戀權勢是假,畢竟疊浪年少時苦過,明白酒館裏想喝幾碗喝幾碗何其難得,他悶頭品酒時,思考着韋長春跟蘇少爺會不會真的有關聯,萬一要是,那才捅了馬蜂窩。
樓下呼嘯聲如海,鐵手韋長春果真連贏了三場。
逍遙宮想讓誰贏其實很簡單,靠着下藥、威逼、利誘等各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法子,只要寧王殿下想,幾乎可以操縱每一場比斗。可今日的韋長春斷不能輸,輸了就得死,死一個韋長春本來無關緊要,但再想拔出蘿蔔帶出泥揪出風堂,就會變得千難萬難。
風堂隱忍,好不容易查到兩條線索,一條在宮中隨着貞妃之死斷了線,還有一條,便落在這六月十八那日給黃粱收屍的捕快韋長春身上。
“來來來!見者有份!”
蘇少爺先是將大把的銀票數過一遍,足足百萬有餘,然後他笑呵呵,大方給自己也塞了一張,再塞給身後諾諾的婢女時,那婢女居然不要,一巴掌氣鼓鼓拍在了桌上。
蘇少爺不覺得打臉,反而開開心心又爽快拿了一張,沖劍一道:“這韋長春是員福將啊,姑且活他一命!”
疊浪聞言,搖頭苦笑,風堂的人就是一群瘋子,這麼多年,出手刺殺得最多的便是博山侯府里的老侯爺,雖然無一例外都暴屍街頭,但要是讓老侯爺知道蘇少爺買的的奴僕便是風堂之人,不知會作何感想。
而今的風堂非同小可,爪牙遍佈,其中諸多的幫眾,都是被博山侯當年殺得落花流水的亡命徒。
不管有意無意,風堂的人跟侯府搭上邊都不會是好事,疊浪客套幾句,捏着銀票趕緊轉身去往後院,暗想寧王殿下剛撒的魚餌,多半又打了水漂,再忍不住回頭看時,蘇少爺渾然不覺,正風光對着樓下暢快邀酒。
見此場景,天字號里的酒肉和尚可算睜開眼,他看了看樓對面紅光滿面的錦衣公子,問那去而復返的書生道:“如何?”
“不如何!”
野和尚不語,書生又解釋說:“我下樓去時,韋長春的奴契已經簽字畫了押。”
“你就不會加價?”
書生摸着腰間的鐵骨扇,訕訕說道:“我倒是想,但對面那蘇府的公子出手便是十萬兩,就算把你我都賣了估計也差大半,拿什麼加價?”
灰衣和尚有氣,低頭嚼了一口牛肉,用手狠狠掏着牙縫道:“哪個蘇府?”
“東都能有幾個蘇府?”
白面書生坐下來嘆了嘆氣,勸道:“玄真,這都是命,要不就算了,反正姓韋的也還沒死。”
“落在侯府手裏,不死比死還痛苦百倍。”灰衣和尚擺臂一振,勁氣吹得僧袍鼓鼓發脹,可想到博山侯府深不可測又旋即泄氣,上一趟來東都,自己可是親眼看見幾個人被敲斷手腳死在猗枝巷。他兩眼通紅,問:“巡風使大人怎麼說?”
“大人說,好事多磨,若是事不可為,便作罷。”
野和尚冷哼一聲,單手一捏,桌上的銅酒盞便被捏成了爛泥。
……
韋長春也不知道黃粱究竟是不是風堂的人。
其實除了自己,風堂的人自己一個也不認識,作為小小的捕快,韋長春只負責傳訊,將可靠有用的消息都塞在城南每天會路過的一塊活動的牆磚里,一年到頭,也就收到過三兩次命令,最近一次便是幫着黃粱斂屍。
至於上面的巡風使大人是誰,韋長春真不知道,何況就算知道,死也不能講。
午後的天一碧如洗,卻沒有劫後餘生的舒爽,反而顯得格外悶。
鐵手韋長春蓬頭垢后被人領着出了逍遙宮的後門,至於那張奴契,那婢女當場就給撕了,走的時候,更是一句話都沒留。
東都城的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循着慣例,衙門裏的捕快會三五成群在這時候剛好巡查到城西,又會在固定的一間茶水鋪打會兒尖。
兩世為人,韋長春無奈笑笑,渾身酸痛試着在青石板上走了兩步,疑惑一陣,片刻后又走了兩步,奇怪救自己的人沒見,殺自己的人也沒影。
他想不明白,拖着身子越走越快,路過城南時,那有活動牆磚的一段城牆不知為何突然塌了,泥水匠人正趕着修補。
韋長春想要出城,又不知道去哪兒,他乾脆在牆根坐了一陣,天黑時面前還莫名多了幾粒散碎銀子。
用早就磨爛了的所謂鐵手慢慢撿起銀子,韋長春蹣跚着往家走。
韋長春的家裏沒有別人,妻兒早在前一任東都令上任時就死了,至於歹人,腦袋塞不進牆磚,巡風使大人直接讓人吊在了城門口。家,也簡單隻能勉強算個不用花錢的落腳之處。他推開門,點上燈,又默默在床前坐了很久,餓了想找吃食,才看見桌上用清水寫了個字——等。
聽見巷子裏狗吠,韋長春趕緊用手抹了一把桌面,那字沾了血,很快就再看不清楚,這時,有人不請自入,韋長春趕緊跪在地上,“大人!小的就是個小小的捕快,真不知道什麼風堂雨堂!”
來人正是綠柳司的兩大司丞之一,這人審訊的手段那是真的狠,要不是怕死後沒臉去見妻兒,韋長春早就招了。
那司丞開口道:“路過而已,就來告訴你一聲,我可不是疊浪,不會管什麼博山侯府不侯府,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化成灰,我也會把你那巡風使大人給揪出來。”
韋長春佝僂在地上瑟瑟發抖,就聽他自嘲道:“小師弟何苦,這樣一來,我便更沒臉皮回無望山給大師兄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