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8 浮糟黃酒

0038 浮糟黃酒

牆上無人看守,牆外不見火把,近萬鐵騎裹足銜環蟄伏於東門外夜雨之中。馬兒刨地噴着白氣,馬背上刀劍出鞘,戰卒個個如標槍挺立。只待城門洞開,北燕這支鋼鐵巨獸便會脫韁而出,兵鋒所指,山陽盡血。

太祖以北斗創北燕七軍,原有兩支戰騎聞名遐邇。

一支名為開陽,可惜當年三降城一戰,兩萬開陽鐵軍已隨鎮北將軍蘇仲瑾一起損失殆盡。那一戰慘勝,而今開陽殘軍早已棄番號不用,立蘇字旗飲馬北疆,誓死戍守燕州。

而燕州,被北燕遺棄已久。

無獨有偶,另一支北斗第二,名為天璇的北燕騎軍也同樣已撤番,那些隨燕鎮川征戰多年,鞏固江山社稷的軍中老卒盡皆被編進了鎮國利器四象營之中。北燕皇帝曾言,四象在、北燕雄,四象營兵精將良、甲厚槍長,此言誠不虛。

陳克重來時提着個腦袋,他見豹校尉殷情舉了把油紙傘為殿下左右遮雨,忍不住冷哼一聲,擠開人又故意把腦袋扔在他懷裏,也不管那豹公子嚇得手腳哆嗦,遞出一封密信,他道:“殿下,這匪首楊大目說是帶了龍驤將軍秘信前來投誠,被俺給宰了!”

陳克重行事雷厲風行,何況宰都宰了,燕靜姝無奈揭開密信看完,撕成碎末問道:“將軍可取了東西?”

陳克重搖頭,密信自己不曾看過,這楊大目從密道鑽出來倒是帶了好幾十箱東西,可掀開來看,全是一箱箱石頭,耍猴不是?陳克重二話不說便兩斧頭砸了下去,死得不能再死,哪管人是不是龍驤將軍舉薦。在他想來,頂多不過是些金銀細軟,也沒在意,殺了人堵上密道便趕緊前來複命,畢竟長公主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那羅誠還不開門?”眼見約好的丑時將過,陳克重又問。

豹一抱自從入了王府高居屯騎校尉,那可是秩為比千石的官兒,雖然滿打滿算手下也就管着千人,可一身金燦燦的盔甲不僅好看,黑燈瞎火還能湊合著當燈使。他擦乾淨了手腳憂心道:“殿下,那羅誠,不會真安心跟着造反耍咱們玩兒吧?”

燕靜姝並不多言,縴手一揮,“攻!”

“好勒!”豹一抱得令,也提着一把斧頭一馬當先,陳克重瞅着沒動,豹校尉黑燈瞎火進了城門洞也沒見響動。他把斧頭高高舉過頭頂掄圓了,還不待砸下,便見鑲了鐵皮的城門吱一聲緩緩打開,賣力推門的小廝不管,打頭便看見個白衣書生冒雨,拉風騎在一匹劣馬上沖自己傻笑。

“錦弟?”

豹一抱一不留神斧頭落下砸了馬掌,那馬猛然前竄,他俯身抓緊韁繩便依哩哇啦獨自一人殺進了山陽城,看起來氣焰囂張得緊。

陳克重肅然起敬,沖旁人說,倒是小覷了豹校尉!隨後他策馬而入,身後蹄聲如雷、洪流滾滾。

長公主燕靜姝的蟒袍外穿了一身黑衣鎖甲,模樣說不出的英姿煥發,她打馬看着閃身躲在門后的蘇家少爺,猶豫片刻,又一劍鞘敲在人腦袋上,“叫你洗馬,離姐姐說你膽小,竟嚇得跑去無望山當道士都不肯,咋樣?蘇少爺莫不是尋樂子干起了山匪勾當?蘇府滿門忠烈,也不嫌給你爹和博山侯丟臉!”

蘇錦抹了把臉上雨水,一陣苦笑,“說來話長,那長生殿嫌我根骨奇差死活不肯收,誰知歸來半道又被裹挾進了山陽城,飽受屈辱還能活着,那可都是托殿下洪福。”

“貧嘴!還不快撐傘!”

雨勢漸大,蘇錦拿了那把油紙傘,跟着燕靜姝慢慢綴在大軍之後,左右都是鐵甲護衛,二人無言看着滿城殺戮,燕靜姝比自己還要鎮定,偶有問起,也多是感慨百姓疾苦。

寅時的街面格外乾淨,四象營從東門入,進進出出殺了好幾個來回,但凡存疑之人,盡皆被陳克重砍了頭。那些負隅頑抗的江湖草莽,在成千上萬的鐵蹄之下,頃刻間便成了一堆爛肉,燕靜姝不忍又無奈不能左右,因為這,便是父皇要的乾淨。

第二日天亮,大軍又慢慢追着一隊疲於奔跑的匪兵去往其餘四郡,所過之城,無不是以防範不力、救援不及論處,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吏守將,該殺的殺,該押的押,不過小半月,越州便告平靖。凱旋時,聽聞候補的官吏路已經趕了大半。

古越復國終究不過一場春秋大夢,除了一首童謠,什麼也留不下。

燕靜姝回宮趕往山河殿復命時,父皇聽完始末,笑罵道:“那蘇家小子滑頭,殺了朕的龍驤將軍吞了財寶不說,還能得封賞,真滑了天下之大稽。”

燕靜姝辯解,“或是湊巧,看着他也沒那膽子才對!”

羅誠被人梟首,別說龍椅龍袍,五姓梁氏的罪證翻遍山陽城也沒能尋到一件,但這並不耽誤父皇滅梁家,尋個理由而已,而今梁氏上下百口,便只剩下東都城裏的梁老太公瘋瘋癲癲府上守靈,此種五姓免死,引人噓唏。

燕鎮川擺手又道:“沒膽?丫頭還不知道吧,你那王府洗馬可不是省油的燈,便是今日進城,又在聽風樓里把左相的兒子給打了,這次可算下了死手,那王甫,差點再沒喘上氣!”

燕靜姝聞言啞然。

中興元年四月,永世王凱旋,本該舉國歡慶,風頭卻被東都城裏另一事給搶了去。

這日一眾兵將暢飲聽風樓,恰逢左相兒子王甫高歌一曲童謠,那博山侯府蘇少爺不分青紅皂白,撩膀子便揍,可說拳拳到肉,跳樓公子豹一抱勸架之餘偷下黑手,同樣屢試不爽。

這陣仗,把四象營統領陳克重看得瞠目結舌,光酒水就多喝了十幾碗。

左相王佑知不依不饒上門討理,博山侯拄拐出來時狠狠敲了人兩棍子,說:“記得左相現在住的那宅子,以前也是住的前朝丞相,姓甚名誰久了記不清了,但我蘇長卿當年,便是在那裏親手勒死的人。”

博山侯還說,那孫子打得好,沒死是造化,將士屍骨未寒,豈容紈絝子冷嘲熱諷。

這他娘到底誰紈絝?

王佑知不敢跟老侯爺爭辯,灰溜溜抬着人走後還刻意補了份重禮。可憐了王公子全身挂彩,估計沒幾個月又下不得床。

這日,闖完禍的蘇少爺把桌上佐酒的幾十樣小菜每樣都吃了點,而後撇下喋喋不休的四翁,獨自提着壺酒去了囿己園。

老太公不在,園子裏坐着個不修邊幅的賬房先生,蘇錦躬身一禮,道:“先生喜酒,不知香五里的浮糟黃酒,可能喝得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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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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