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4 洛氏遺孤

0034 洛氏遺孤

至暗至明之處,往往一點雜色便皎如日星,極容易辨識,而黑白交替的灰能蒙蔽氣息,又總能讓人錯覺周遭無恙,似空無一物。人從暗影斑駁的角落裏現身之時,阿奴疑惑揉了揉眼睛,明明閣樓里空空如也,想不到竟還真能藏得下人。

那人提着酒壺出來,同樣疑惑開口,“你這鼻子屬狗的?”

蘇錦打量着對方沒有立即回話,這俊朗的男子穿了一身夜行黑衣,眉如墨畫,口似塗彩,還嵌着一雙寒星點珠般的眼眸。這皮囊,簡直好看得令人髮指,若是江湖上百曉堂那群無聊之人也像評定美女一樣出一則美男榜,此人說不得能摘魁。而他一身近乎完美的隱匿身法更是了得,如果不是殘存一絲酒氣,自己實難發現。

“當日水牢的確欠了你,偏巧我不喜歡佔人便宜,若不介意,自然能接着喝幾口!”

那人隨手擲出酒壺,蘇錦抬手要接,可光芒一閃就已穿過虎口,撞在胸膛,感覺像矮騾子的大鎚狠狠一砸,足足有千鈞之力。蘇錦身形震退數步又搖晃了幾下才站穩腳跟,隨即一口血水從嘴角溢出。

阿奴見狀,急呵一聲少爺當心,馬步一紮便作勢拔劍,卻見蘇錦趕忙擺手,要是被人一葫蘆砸死就真成了笑話,他揭開葫塞若無其事喝了口之後扔回,笑着說道:“摻多了水滋味平平,還不知閣下名諱,何況酒葫蘆砸人,也不是還禮之道。”

那人眉宇緊皺更加疑惑,“黃粱,受人抬舉送了個‘盜聖’的雅號。聽聞博山侯府的小少爺自幼多病,我還以為只是老侯爺藏鋒,莫非,你真不會武?”

“殺雞算嗎?”酒水穿腸並不好受,還好嘴裏的余腥淡了幾分。

江湖上有書、琴、花、盜四聖,都是璀璨人傑,偶然聽過,蘇錦想不到眼前之人便是盜聖黃粱。這喜歡獨行的黃粱來去無影,據說偷天盜地,無所不能,近年他頻頻光顧豪門深院,連守衛森嚴的北燕皇宮都不能倖免。

同時,盜聖也是出了名的習性古怪,曾盜了人府上滿箱金子灑在大街上,取名黃粱,便也是戲嬉江湖、黃粱一夢的立意,只猜不到,除此之外還是個嗜酒如命的美男子。

“那就奇了怪,不曾習武,卻又六識通明,這聞香識人的功夫,只怕普天之下除了白馬寺里的通德老和尚,沒人及得上你。”

“黃兄謬讚,大概是在下從小喝的湯藥多,又有些奇遇之故。”蘇錦邊說邊走到窗前,拿起那支頭簪同樣嗅了嗅,聽黃粱又問:“可有眉目?這閣樓是當年古越王妃的起居之所,你站的那裏,正是當年古越滅國,王妃為免受辱縱身躍下的窗檯。”

蘇錦搖頭,“黃兄也是古越人?”

“忘了,但應該不是。”

蘇錦對這託詞無言以對,畢竟交淺言深,他望着窗外夜色。此時的山陽城空寂,也靜美得出奇。那風華絕代的古越王妃,一定無數次在這般寂靜無聲的夜晚站在窗前遠眺故土,萬般愁緒,也終歸隨着那粉身碎骨的一躍煙消雲散。

心若不安,又何處是歸途。

除了晚琴沐歌,東都尚有十美,可當年的古越王妃同樣是天下一等一的美貌女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還以訛傳訛說那年北燕征越,不過太祖聊發少年狂,欲抱美人歸。說來可笑,九州歸一之後,太祖沒過多久便賓了天,有心無力,也不知哪來的空穴來風。

“黃兄不在水牢安穩獃著,涉險夜探洛府,就為喝酒賞夜這般無趣事?”

那黃粱倒也健談,“為了一樁買賣,有人沽名釣譽愛惜羽毛,又不敢親自動手殺人,高價雇我,說洛府有秘辛,藏寶於登高閣樓。古越洛氏代代傳了幾百年,據聞古越王妃容顏不衰乃是得益於洛府有一卷駐顏古書,不見真假,我豈能被人當槍使?是故走上一遭,也趁機同蘇少爺閑聊一二,看看能不能再談談價錢兩頭得利。”

堂堂七尺男兒,竟貪圖女兒家駐顏之術,還真是非常人行非常之事,蘇錦嘆息道:“黃兄其實可以不說的。”

“該殺還是一樣殺,不耽誤。”

蘇錦置若罔聞,伸手拿起那支頭簪,思索片刻向著銅鏡上方一處凹陷輕輕一按,那銅鏡四周掐絲,頂部雙鳳聚首之處恰有一朵陰刻簪花,並不明顯。

明明聽見咔嚓一聲機栝音響,可繞着屋子幾圈也不見有暗室之類的蹊蹺,找不到蛛絲馬跡,那頭簪穩住幾息,又啪一下掉在桌上。

蘇錦輕咦一聲,又一把按入頭簪,白衣女鬼應該也插入過頭簪才掉在桌上。那盜聖黃粱眼珠子一轉同樣察覺不對,他飛身便從窗戶上一躍而下,伸頭看去,人在半空點踩幾下瓦片,便翩翩落了地。

主僕二人急忙從閣樓快步下來時,黃粱正在閣樓基腳一片草叢仔細尋找,而那片春草,正是方才白衣女鬼消失的地方,那女鬼肯定不是憑空消失,而是通過頭簪先一步開啟了密道。

蘇錦目測兩眼,又上前跺了跺腳,而後與阿奴合力掀開一塊石板,露出下面僅夠一人通過的甬道,那甬道的盡頭有一道業已開啟的石門。

黃粱不待招呼,身形一閃便竄了進去,沿途竟未驚動分毫,一身飛檐走壁的輕身功夫,恐怕所謂的踏雪無痕也不過如此。

阿奴護在身後,蘇錦又探查了一陣,石門旁的柱子上還有碗口大的一眼鎖孔,應該與閣樓上構成子母雙鎖,需一同開啟。人都以為暗室在閣樓頂上,殊不知上下同啟的藏室被整座閣樓壓在身下,沉重如山,不仔細推敲莫說找不到,只怕找到也撬不開。

蘇錦腳步放輕進來時,看見一盞桔黃的燈台透亮,兩道身影站在石屋裏紋絲不動,身後的影子被那燈台照得,鬼魅一般忽長忽短。

黃粱戒備握着一柄短刀,沖自己努了努嘴。

那白衣女子背對自己看不真切,腦後的三千青絲輕輕搖擺,面具下咯咯的笑聲瘮人,像兩片鈍刀反覆摩擦。

傳聞古越洛氏並未滅族,三十年前,王妃曾誕下一個女兒,那本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註定命運多厄,可無論是古越遺忠還是北燕暗探,都始終未能找到那女嬰的下落。世人猜測多半是夭折了,畢竟兵荒馬亂之時常人都難以苟活,何況一名嗷嗷待哺的女嬰。

沒有奇珍異寶。

蘇錦好奇看着石室里宛如尋常人家的陳設,木馬、風車、手鼓、許多花花綠綠童子穿的小衣短褲,石桌上還有一隻積塵的錦盒打開。

那女子伸手慢慢取來,卻令黃粱失望,沒有駐顏古書,只是薄薄一張的泛黃書信,或是紙短情長,那白衣女子久久看完,又聽她如哭如泣唱:烙大餅,卷紅糖,娘親娘親你先嘗……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錦公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錦公子
上一章下一章

0034 洛氏遺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