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父之夢2

翌日早上，我再次睜開了眼睛，一覺睡到自然醒。隱約聽到窗外細碎的鳥啼聲，我的身體生理時鐘告訴我現在大概五點半左右。

今天是星期二。

我起床換衣服後去盥洗室洗漱，在肅穆地把神袍重新穿好之後，就出去順便跟旁人點頭打招呼。這些執事和修女他們全部都知道我把上任神父幹掉了，他們是支持我的共犯，我手下最忠誠的心腹。

我又再次回來到了地下室。

「早上好，***神父。」

「早上好，***神父。」

「請張嘴。」我面無表情幫他刷牙，覺得自己在幫畜生打理衛生。我讓他喝水漱口，然後我用手扳住他的下巴，讓他扭頭把水吐在空的洗臉盆。

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我必須言而有信，所以我直接跳過了幫他刮鬍子的步驟。

「如果再不放開我，我會成為史上第一位因為便秘而死的神父。」

「真是不體面的死法，不過確實很適合你。」我漠然地道:「我是說，如果你需要陽光，我會讓你每天在中午曬一次熱情的太陽浴。如果你需要活動，我會讓你被吊在屋頂外進行健康的伸展運動。所以，你確定你還需要嗎?」

「外面那些人所說那個所謂虔誠謙遜又勤儉英俊的年輕神父，原來就是一個只會在地下室里對可憐的中年男人進行虐待的人嗎?」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我意味深長地道:「看來你對我的愛還不夠啊，***神父。」他的眼皮一跳，淡淡地道:「作為一位前輩，我認為我有義務糾正你曲解聖經的行為。」

「父親，我說過我是在保護你。等到休息日之後，你就可以出去了。」

「是嗎?我反而覺得你應該出一本着作叫《言而無信》，相信你應該會在這方面的專業有很深刻透徹的體會和經驗。」他繼續對我冷嘲熱諷地道。

「承你貴言。」我用濕布漫不經心地抹了抹自己的手，然後反手一下子把濕毛巾拍到他的臉上。用濕布在他臉上拭凈打轉，這次反倒像是在抹窗了。

他在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抹了十秒，終於忍不住扭頭躲開了，

「我那個優秀兒子，看來已經研究出要怎樣折磨他那位可憐老父親的新方法了。怎樣?你這次是要灌我喝奇怪的東西?還是要糟蹋我珍藏已久的書籍?」

毫無疑問，我是愛着我的父親，所以至少要讓他死得體面一些。所以我俯身對着他道:「我甚麼也不會做的，爸爸。所以你也別打算再試探我。」

他的臉皮在神經質抽動，很明顯我昨天所說的話給他帶來了一種不安感，所以今天才一直在忍不住出言試探我，真是老狐狸的直覺。哪怕我真的放他走，他也會因為懷疑外面有沒有陷阱在而不敢出去。

當我再次離開地下室時，我又看到一成不變的花園、白石走廊和陽光。

我討厭蟬鳴。

白天的陽光照射到我的頭頂上，等我進入禮拜堂時感到周圍一下子陰涼起來。

醫生懶洋洋躺在長椅椅背上的背影，明明是給人坐的前排椅子卻被他當成放腳的地方。當我走進去時，察覺到動靜的他微微扭頭望着這邊，他的發尾擦過了他的襯衫衣領邊緣。「喲~神父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醫生。今天你來得很早，相信主也會欣慰你的虔誠。」

「不……」他漫不經心地抬起了一下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只是因為天氣太熱，我睡到一半就被悶熱得醒了，看到這裏有吊扇就過來這裏躲暑。」

「是嗎?」

嘖，果然是偽信徒，活該被熱死。我往左右望了一眼，仍然不見某個熟人的影子，低聲道:「你有沒有見過一位弟兄約十九歲左右的青年，上次就是他帶你過來的。」

「他?」他的眼神銳利起來，不過很快又恢復死魚眼:「我沒看見，是遇到甚麼事?」

你一個閑散人員老是在晃來晃去，真是令人感到在意。我走過去跟坐在長椅上的他擦身而過。「沒甚麼，只不過是一個在早上經常過來這裏幫忙的信徒而已。」

我開始準備接下來主日崇拜要說的內容，現在約還有一小時的時間。而一直坐在台下的他終於開口道:「最近這座小鎮上一直有死人，你知道的吧?」

「死人是很正常的事，人終有一天要回歸主的懷抱或者下地獄。」

「作為一個神父而言，你的仁慈實在不怎麼樣。」

「也許……」我轉身打量着這個看起來衣衫不整、不修邊幅的流浪醫生，說:「我的仁慈只是為了活人，你又怎樣?」

他抬起了眼皮，懶散成熟地反問道:「我?」

要跟一個無聊的人說些不痛不癢的話，真是有夠無聊的事情。

我站在講台上攤開了聖經，他就這樣翹着腳坐在台下第三排的長椅上，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畢竟現在的時間始終還是太早了一些，我的指尖沿着紙頁上的經文滑動摩娑，該給這個偽信徒說些甚麼，才能給對方的心中傳播主的榮光。

我下意識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他望着我挑了挑眉，甚至抬手朝我示意「請」。

嘖，暴怒是原罪。這個男人會令我犯罪。

失去挑選心思的我直接閉上眼睛把書合上，把手放到聖經的封面上。從我的記憶最深處里，從我的喉嚨流淌出已經倒背如流的句子。我甚至感受到喉嚨每一下輕微的顫動，它們在空氣里發出共鳴的振動聲，最後化成了專註低沉的背誦聲。

「我見惡人埋葬，歸入墳墓;又見行正直事的離開聖地，在城中被人忘記。這也是虛空。因為斷定罪名不立刻施刑，所以世人滿心作惡。罪人雖然作惡百次，倒享長久的年日……(傳道書8:10)」

我平靜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他在抱着雙臂歪頭望着我在默念傳道書的章節。

「然而我准知道，敬畏神的，就是在他面前敬畏的人，終久必得福樂。惡人卻不得福樂，也不得長久的年日;這年日就好像影兒，因他不敬畏神。」

「世上有一件虛空的事，就是義人所遭遇的，反照惡人所行的;又有惡人所遭遇的，反照善人所行的。」

我念誦的聲音頓了頓，我低頭看着從我背面玻璃窗傾瀉下來的陽光流在台上。聖經封面上的金色微光，甚至已經開始令我有些微微燙手。

於是我把手從聖經上移開，低聲道:「我說，這也是虛空的。」

我沉默了一會，沒有再念下去。禮拜堂陷入了安靜，隔得很遠的蟬鳴令人恍惚。我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我究竟為甚麼會站在這裏

我收回自己放空的視線，忽然說:「醫生，今天是星期二。」

「唔」他微微愣了愣，反問道:「星期二又怎樣了」

「我只是在提醒你而已。」

「哦?是嗎?謝謝提醒。」他心不在焉地敷衍道，似乎覺得我在說廢話。

上帝，這個人會令人犯罪，我不動聲色地壓下了怒意。正當我想再說甚麼時，用完早已膳的同僚已經走進來，結束了我們之間的閑聊。

……

結束了例行的早日崇拜，我提着聖經離開。醫生伸出了腿攔住我，我停下來盯着他的腳。「可以給我說說聖經嗎?神父先生?」

我打量了他很久，這個偽信徒……不，完全的外道，雖然他的肚裏不知在打甚麼算盤，但是神的眷顧是會平等地分到每個人身上。

「星期二，神造就出空氣，將空氣以上的水、空氣以下的水分開了。你是會被分到空氣之上，還是空氣之下」

「噗……」他原本還有些認真的表情愣住，忽然整個人笑得飆淚水，他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淚水，失笑道:「抱歉，但是你這種一本正經的態度……」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一會，冷靜開口道:「哦?是嗎?」

屈辱。

我轉身離開，想去跟我的父親聊一聊聖經冷靜一下。

「怎麼***神父，你又來看我這個可憐的廢人了」

「啊!」我面無表情地俯身彎腰坐在他對面，用交迭起來的雙手抵在額頭前。然後我聽着他又在意難平地對我挑釁:「聽說你在外面已完全掌控這間教會了，連我在這裏發展了十幾年的勢力也被你一一拔除，你這個大忙人……」

他在我面前說了很久，才發現我完全沒有搭理他的話。

「又生氣了?」他迅速捕捉到關鍵。

「啊啊啊啊啊!」我已經生氣得說不出話，只得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他立即冷嘲熱諷地道:「你真是無用，每次生氣只會找家長，我可沒有你這種廢物兒子。」

「啊?」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他笑道:「我沒有說錯，難道你不是嗎?」

「啊啊啊……」

「這個只是因為你無能，那個醫生隨便應付一下就好了，竟然真的跟他較真，你真的是我兒子嗎?這種智商水平令人不敢恭維。」

我不動聲色地怒了，連我也不知道有甚麼意義，只不過是純粹用來發泄的聲音，他竟然還能按照他對我的了解和想像胡亂翻譯我的意思，然後趁機挾帶私貨來罵我，好氣啊……

他仍然在意難平地嘲諷:「所以說衪為甚麼會看中你，無論怎樣看，我也比你……」

「閉嘴，爸爸。」我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斥喝道:「你是個罪人!」

「我的兒子。」他又用那種像是冷酷又像只是憐憫的眼神望着我，彷佛在看甚麼年輕又不知世事險惡的愚昧羔羊般。「這世上所有人都有罪，但這不是衪這樣做的理由。你一樣也有罪，而且與我同罪。」

「我跟你不同，我沒有背叛!」我猛然用手揪住了他的衣領，迫近他的臉憤怒地道:「無論我做了甚麼，都只是在為了能更好地遵循衪的旨意……」

我甚至感受到自己灼燙的呼吸已拍打着對方的臉上，我的聲音可以令他震耳欲聾，但是他卻完全沒有半點躲避後退的意思，我看着他用那張老男人的臉也對我冷笑道:

「我曾經想過了很久……明明我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去研究追隨衪，我擁有比你更好的優勢，我比你聰明，我知道衪想要些甚麼，但為甚麼最後反而是你成為了衪所選擇的義人——就是因為你比我年輕嗎?」

「你就是在妒嫉我!」

「是——我在妒嫉你。」他在打量着我，聲音冷漠傲慢:「你究竟跟我有甚麼不同，就是因為你夠無知嗎?所以才能奮不顧身地為衪去做任何事?不，衪不需要你，衪需要的是我，畢竟年輕人總會把事情弄砸的。我也曾經年輕過。」

「在神的眼中，我們都是一樣愚蠢的，爸爸。你眼中的差距在衪眼中根本毫無分別，衪需要的只是……」我的話終於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如此道:「衪一直都在注視我們，衪甚麼也知道的，爸爸你的心思根本瞞不過衪。」

「既然如此，為甚麼你要違背你的神明旨意來隱瞞我的下落——」

他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每一下咬字也清晰有力，就像他現在不是在地下室被綁住，而是站在被陽光沐浴的彩繪玻璃窗下，正在對坐在他下面的信徒進行演講。

「你現在就應該把你這個叛逆的父親丟到教廷手裏，讓他們來折磨你這個可憐的老父親，向你那位全知全能的神明表示忠誠!也許如果你幸運些的話，你還會收到我的一條腿做紀念!」

「因為我愛你，爸爸……」我拚命壓抑着聲音，顫聲道:「別再刺激我了。」

他的話頓了好一會，他的胸腔仍然在起伏不定，但他就好像忽然失去了聲音。良久之後他才冷着臉道:「我也愛你，但這件事一碼歸一碼，兒子。」

「別憐憫任何人，我的義人?哈?你真是個被神明們寵愛的婊/子，一連兩個也被你搶走，我怎麼不知道我的兒子原來那麼受歡迎的?就是因為你出生時夠混蛋可愛嗎?我就應該趁着你還在襁褓里時把你親手掐死……」

我再次把額頭抵在自己的雙手上，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才能令自己不要生氣。

「閉嘴，爸爸。你根本甚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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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意的，因為在夢境裏所有出現的名字是會被自動屏蔽的，很多訊息會被模糊起來，這個在後面會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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