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紫府神宮 第六十五章 無稽之談（五）

只不過，按照眾口相傳的說法，紫府神宮之約日近一日。張玄歧不由得擔心，自己要是去了回不來，宋璧人孤零零地留在茅山，以後誰來照顧她。

因此，這段時間裏，他一有閑暇，便與宋璧人待在一起，心裏想的是，多陪她一日便是一日，自己若是走了，至少問心無愧。

張玄歧來到三宗所在的太清宮之後，便將宋璧人也接了過來。只是，三宗宗主林長青十分看重男女之別，因此，兩人的住處相隔較遠。

這一日傍晚，張玄歧到宋璧人的住處看望她。只見她比起剛剛上山的時候，顯得清瘦了許多，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掛在臉上，顯得更大了。

張玄歧知道，茅宗一和三位宗主不重享樂，山上的飲食十分簡單。自己飲食隨意，對此是無所謂。但是宋璧人卻對飲食頗為挑剔，實在是餓的厲害了，方才吃上一點，平日裏常常是有一餐沒一餐。

張玄歧看到這一點，心裏有些愧疚，便張羅着去后廚找一些菜蔬，替宋璧人做幾個可口的小菜，和她一起吃一頓晚飯。他進進出出的張羅這事，宋璧人時不時便跟在他的身後。

等到張玄歧將飯菜做好，端到宋璧人的房裏，天已經黑了下來。他這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宋璧人已經不在屋裏了。

他出門看了看，發現中庭正中的位置，站着一個人，瞧背影正是宋璧人。

只見初升的月光之下，宋璧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抬頭看着月亮。她的身後，留下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張玄歧見她站在月下發獃，不以為意，正要叫她進屋吃飯，忽然之間，只見宋璧人身下的影子，上身居然動了一下。

張玄歧疑心自己眼花了，因為宋璧人站在那裏，明明一動不動。他正要走上前去，只見那個影子又動了一下，這一次動的是雙手。只見那影子雙手張開，似乎想要擁抱什麼。

張玄歧看到這裏，只覺得此情此景怪異莫名，不由得為宋璧人擔心起來。

他正要衝上前去，只見那個影子的雙手合抱在了一起。霎時之間，宋璧人活生生的一個人，竟然在他的眼前憑空消失了。

張玄歧頓時大吃一驚。更讓他驚訝的是，宋璧人憑空消失了，她留在地上的影子，卻沒有隨之消失，而是原封不動，留在了原地。

張玄歧走上前去細看，只見那個影子動了動，竟然從地上立了起來。

按理來說，影子並沒有形體，不可能站立起來。怪異的是，宋璧人的影子不僅站立了起來，而且向他伸出了右手。

張玄歧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影子哪裏還是影子，分明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人眉開眼笑，十分得意，竟然是袁從真。

張玄歧看到這怪異的一幕，心底頓時升起一股寒意，脊背上汗毛直豎，同時腦海中浮現三個大字：形影咒。

袁從真現身之後，發現張玄歧居然站在跟前，似乎頗為意外，神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

張玄歧這時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發冷，沉默地看着袁從真，過了半晌，方才開口問道：“你把她怎樣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袁從真見他這麼說，臉色頓時變了，冷笑一聲，說道：“我們姐妹之間，做個遊戲而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玄歧見袁從真輕描淡寫，文過飾非，顯然是認定自己不知內情，想要將自己糊弄過去。他心底的一股怒火，頓時升了上來，再也遏制不住，大聲喝道：“你到底把她怎樣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袁從真自從與張玄歧相識以來，一直高高在上，處處佔着上風，從未見過張玄歧這樣盛怒的表情。

她扭過頭去，避開張玄歧的視線，頓了頓，說道：“我沒有把她怎樣！宋璧人好端端的，此刻就在我的卧室之中，不信你自己去看！哼，這裏可不是天龍山，容不得你這小仙師對我大呼小叫！我若是你，先顧好自己要緊，不要四處多管閑事！百花會上，差點小命不保，還不夠你長記性？”

說到這裏，袁從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拂袖離去。

張玄歧等袁從真離開了一會，便趕到她在玉清宮的住處，只見宋璧人果然就坐在她卧室的床邊，一動不動。他將宋璧人帶了回來，一路上，都沒有再見到袁從真。

他這時已經明白，所謂形影咒，並非是字面上的意思，為了讓人形影相伴、不離不棄。當日發明形影咒的茅山祖師，用心或許是好的。但是，在後來的實際運用之中，形影咒的主要功用，還是在於召喚。如果一人對另一人施用了形影咒，哪怕兩人相隔萬水千山，也能在瞬間互換位置。

茅宗一讓袁從真學會形影咒，現在看來，用意很明顯，便是要她尋找一個替身。如果袁從真日後在紫府神宮中遭遇兇險，便能將這個替身召喚過來，作為替死鬼，自己則逃出生天。

只是，這個形影咒到底是如何施法的，難道還能將兩人的影子直接互換過來？再者，形影咒並非什麼神奇之極的法術，茅山對形影咒也不是秘而不宣。不然的話，袁師道怎麼能在茅山求取到形影咒？

疑問之處在於，如果進入紫府神宮的人，都能夠隨意召喚替身，那又如何解釋，當今之世，去過紫府神宮而又回來的，只有袁師道一人？難道，在紫府神宮中，只有袁師道能使用形影咒，其他人都無法使用？還是說，以袁師道的修為造化，竟然不配成仙，而那許多不如袁師道的人，反倒能夠成仙？

這些疑問，張玄歧越是細想，越是迷惑不解。

不過，他既然察覺了袁從真對宋璧人的圖謀用心，就不能不想方設法護住宋璧人，以免她不明不白，做了袁從真的替死鬼。

張玄歧知道，袁從真這一次在自己面前露了破綻，大概是因為她剛剛學會形影咒，一時技癢，加上年少好奇，便隨意施展了出來。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被自己撞破。

以袁從真的性格，她已經對宋璧人施咒，即便自己當面將這事捅破，她也不會輕易收手。自己能做的，只能是想方設法解咒。可是，這解咒的法門，能向誰求教呢？

張玄歧想來想去，覺得想要茅宗一和三位宗主教自己解咒，此事絕無可能。而且，他們若是知道了自己在打探形影咒的解咒法門，多半還會大發雷霆，痛加懲戒。

張玄歧情急無奈，甚至找到麻素衣想辦法。麻素衣雲裏霧裏說了許多，又胡亂出了一些主意，結果卻都是於事無補。

雖然紫府神宮之約並沒有特定的日期，但是茅山之上，這時的氛圍卻是日益緊張。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感覺，紫府神宮之會，已經近在眼前，隨時都可能會到來。

只是，紫府神宮之會，最終哪些茅山弟子能夠前往，屆時又如何前去紫府神宮，這些疑問，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茅宗一和茅山三宗三位宗主，這時像是從山上消失了一般，根本見不到人影。對於茅山弟子的紫府神宮之會，也沒有傳出任何明確的安排。那些通過大比之年考驗的弟子，一下子群龍無首，不知所措，更是增添了山上的緊張氣氛。

到底如何破解形影咒，張玄歧這時仍是毫無進展，心中十分焦急。他想來想去，忽然靈機一動，心想那形影咒既然跟人的影子有關，如果人待在暗室之中，沒有了影子，到時這形影咒是否便會失靈？

他想到這一點，好像一個驚慌落水的人，一把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於是，他立即行動起來，將宋璧人卧室的門窗通通拆卸下來，換上密不透光的木板。隨後，他在室內安了一副鐐銬，將宋璧人鎖起來，以免她走出房間或損壞門窗，又在門上加了一把大鎖，將房門緊緊地鎖了起來。

每天到了夜深時分，四處漆黑一片，他才抹黑進屋，給宋璧人送去飯菜，同時照顧她的起居生活。

張玄歧做了這樣一番佈置，心裏並沒有任何的把握，但是他盡心做了這些，心裏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

不知不覺中，又過了許多天。這期間袁從真沒有再露面，宋璧人在小黑屋中安然無恙，似乎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張玄歧看到這些，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想起當初剛上茅山的時候，無意中偷聽到茅山三宗三位宗主的談話，結合後來偷聽到的茅宗一和袁從真的談話，可見茅宗一和三位宗主之間，對於紫府神宮，分歧很大。

而三位宗主之間，矛盾更是尖銳。三位宗主是否要去赴紫府神宮之約，通過大比之年考驗的茅山弟子，又是否盡數前往紫府神宮，這些問題，只怕茅宗一也不能一言而定。

張玄歧在心中猜想，茅山的幾位首腦人物，在這個關鍵時刻隱身不出，恐怕這些才是根本原因。

他見茅宗一和三位宗主不見蹤影，連袁從真也不再露面，心想對待紫府神宮，他們這些首腦人物都不知該如何應對，自己是無足輕重的人，天塌下來有高個頂着，實在犯不着為了此事操心。

於是，張玄歧又回到了此前悠遊度日的狀態，只是每晚琢磨着，給宋璧人做幾樣新鮮可口的小菜，然後在暗室中靜靜地陪着她。

這種時刻，他心裏十分平靜，茅山上的各種紛爭，紫府神宮的種種誘惑，都被拋到九霄雲外，絲毫不往他心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