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三月
轉天,姜洛笙睡醒的時候,火爐已經差不多快滅了。
山頂還是有些冷。她往蕭起懷裏鑽了鑽。
蕭起被她的頭髮蹭得痒痒,皺皺眉頭,睜開眼睛。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姜洛笙揚着燦爛的笑臉,沒有絲毫歉意。
“嗯。”蕭起看着她,“怎麼辦?”
“親一口補償你。”姜洛笙湊上前去,在蕭起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蕭起一把扣住她的後腦,把吻加深,讓她無處可逃。
然後,他翻身壓上她,一寸一寸,嘗她的味道。
一旦開了葷,就不想只吃素了。
三月春色,美好得一塌糊塗。
這天傍晚,濱門城中心的超市裏正放着ThinkingOutLoud。姜洛笙一邊在冷櫃挑着牛排,一邊給蕭起打電話。
“項目談得順利嗎?”
“順利。”
“明天你回來,我給你煎牛排。”姜洛笙從冷櫃拿了兩塊菲力。
“好。”
“別太辛苦。注意安全。”
“嗯。”
掛了電話,姜洛笙推着購物車往收銀台走。
文文就是在這個時候,不小心出了個大洋相的。
她懷裏抱着大包小包的薯片和幾罐啤酒,正走向收銀台,手上卻突然一個不穩,東西嘩啦啦全掉下去。
姜洛笙聽到聲音,一回頭,便看到文文手忙腳亂地蹲下身撿東西。
她走過去幫忙。
文文抬頭看到姜洛笙,驚訝地挑挑眉,“洛笙?”
“好巧啊。”姜洛笙笑笑,把薯片遞給她,“來買零食?”
文文嘿嘿一笑,像個鄰家姐姐,“晚飯。”
姜洛笙挑眉,“你的飲食習慣這麼健康?”
“但身材還是很好。”文文一臉得意,“當然不能跟你們這種專業人士比。”
案子結束了,她們也終於能輕鬆面對彼此了。
姜洛笙眨眨眼睛,“要不要來我家?就在旁邊的東泰公寓。我正要做晚飯,趁機給你露一手。”
文文看看她購物車裏的兩塊牛排。
姜洛笙看到她的視線,解釋道:“蕭起出差了,明天回來。”
聽她這麼說,文文不再顧慮,“那就打擾啦!正好咱們可以喝喝酒。”
上次去濱門大劇院找姜洛笙喝酒敘舊,純屬為了工作。這次是單純可以喝喝酒,聊聊天,想想還是挺幸福的。
東泰公寓裏,當文文聞到煎牛排四溢的肉香時,便覺得更幸福了。
菲力牛排在平底鍋上“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花,姜洛笙繫着圍裙,把頭髮挽起來,站在灶台前,輕車熟路,顯然一副大廚的模樣。
“你真厲害。”文文真心誇讚。
“我也覺得我還行。”姜洛笙接下誇獎,“你平常自己住?”
“對,周末不忙的時候回家。”
“那你做飯嗎?”
文文扯扯嘴角,“我只會泡麵。”
“那也不容易呢,把面泡得不軟不硬,可是技術活兒。”姜洛笙一本正經道,“不像煎牛排,幾分熟都行,沒有技術含量。”
“行了,”文文白她一眼,“別臭得瑟了。”
姜洛笙嘿嘿一笑,拜託她:“對了文文,幫我拿一下手機充電器,在我房間。”
“房間哪裏?”
“床頭柜上。”
文文走進姜洛笙房間。
她的房間還算乾淨整潔。文文一眼就看到床頭柜上的充電器。
還有那瓶‘解憂’。
說起來,逮捕趙婷之後,文文這才知道,姜洛笙原來也是趙婷的病人,抑鬱症很多年了,最近才開始慢慢轉好。
她還是挺心疼的。她無法想像,姜洛笙那麼小,經歷了那麼痛苦的事情,之後是如何熬過來的。
也無法想像蕭起對姜清遠的恨意。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有第二個兇手的可能性,也當然調查過蕭起,仔仔細細地調查過,但是沒有一絲可疑,最後便也排除了。
而且,姜清遠的藥瓶里有三十一顆葯,正好對得上一顆毒是天災,另一顆毒是人禍。
但現在,面對着眼前這瓶‘解憂’,文文眯起眼睛。
如果有第二個兇手,這個兇手必定需要通過某種途徑,拿到一顆‘解憂’,換成毒藥,再投進姜清遠的藥瓶。
比如,蕭起從姜洛笙這裏偷一顆葯,換成毒藥再投給姜清遠。
但是這樣一來,姜洛笙的藥瓶里就會少一顆葯。
文文仔細聽聽廚房的動靜,炒勺正和平底鍋碰撞着,說明姜洛笙正在廚房裏忙。
她拿出手機,給同事發消息:麻煩幫我查一下,無差別投毒案出來后,姜洛笙換新‘解憂’的日子。
按下發送鍵后,她從床頭柜上拿過藥瓶,把裏面的葯倒出來,一顆一顆地數。
一,二,三,四,五。
一共五顆。
同事正好回了消息:姜洛笙是去年十月二十五號換的新葯。
文文算了算。從十月二十五號開始,一瓶三十顆的葯,現在是第五瓶。
這第五瓶,應該是從二月二十二號,吃到三月二十三號。
今天是三月十九號。
葯的數量對得上,而且明顯她今天的葯還沒有吃。
單單靠着數葯,她也許還會懷疑,有可能是姜洛笙某一天漏吃了一顆。
但蕭起確實沒有嫌疑。她只是出於職業細心,不想漏過任何蛛絲馬跡。
她把藥瓶蓋好,放回床頭櫃,然後拿了充電器,回廚房找姜洛笙。
姜洛笙抬眼看看她,不滿道:“怎麼這麼慢?”
文文嘿嘿一笑,“不好意思。”
“罰你給我充上電。我的手機就在桌上。”
文文拿起姜洛笙的手機,一邊充電,一邊開口:“我看到你床頭柜上的葯了。”
說到‘解憂’,姜洛笙的表情稍稍有些開心,“再吃完這一瓶,我就可以停葯了。”
文文看着她的表情,“恭喜你。”
“謝謝。”姜洛笙對她笑笑,“幫我盛個飯吧。”
文文明天休息,總算能痛痛快快地喝酒。
“乾杯!”
兩人幹了第三瓶啤酒。
她們年齡相仿,喝了點酒,便能從天南聊到海北。
“我跟他說家裏桌子總掉螺絲,他情人節就送了我一套工具箱,鉗子鎚子扳手,一樣不缺。”文文吐槽自己的前男友。
姜洛笙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家那位呢?理工男應該都不浪漫吧?”
姜洛笙想着蕭起來接她下演出,給她帶玫瑰花。
蕭起送過她很多東西,便宜的,比如毛絨兔掛飾;貴的,比如那輛蘭博基尼,和這套公寓。
但是姜洛笙首先想到的,是玫瑰花。
“還行吧。”她說著,眼睛裏的光慢慢暗下去。
文文看着她表情變了,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又感覺知道。“你們兩個,經歷了那樣的事,這些年也都挺痛苦的吧?”
“是啊,”姜洛笙緩緩道,“他其實,也很痛苦啊。”
“洛笙,”文文鼓勵她,“這麼多年了,你們一起度過了這麼多難關,後面會越來越好的。”
“我不知道。”姜洛笙惆悵道,“其實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文文看着她精緻的五官,在廚房溫暖的橙色燈光下,矇著一層隱約的憂傷。
“他很優秀,但是我……”姜洛笙垂目,“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這自卑感最近越來越強烈。
蕭起的身邊,有大家閨秀,有小家碧玉,有既能小鳥依人也能不讓鬚眉的同僚。
而她,只是一個身世混亂的私生女,不過是皮囊好看了些,事業輝煌了些。況且這事業,還有不少是靠不擇手段得來的。
文文看着她,有些意外,“哎呀,果然戀愛讓人惶恐啊。你竟然也有這麼不自信的時候。”
姜洛笙抬起眼,挑挑眉稍,“我平時看上去很自信?”
“對啊,氣質好,氣場也足。”文文托腮,眯起眼睛調侃,“蕭起真幸福,被你這樣喜歡着。”
姜洛笙無奈地笑了笑。
“洛笙,雖然這話說著不太好,但是姜清遠死了,對你來說是件好事。”文文勸她,“你還這麼年輕,有這麼愛你的人,努力走出來,好好生活。”
姜洛笙收起笑容,“你還記得嗎?你們審訊我的時候,我說過我不會殺他,因為想讓他好好享受痛苦的人生。”
文文點點頭,“記得。”
“我確實不會殺他。但不是因為想讓他受苦,”喝了不少酒,姜洛笙的眸子裏,霧氣氤氳,“而是因為我的媽媽毀了他的家,我始終虧欠他。”
文文聽着她的話,有點心酸,“洛笙,這是上一輩的恩怨,怎麼能怪到你頭上?你是無辜的,姜清遠不論如何,都不應該遷怒於你。”
“我明白我是無辜的,但是我也想像得到,那麼小的他,在每個夜晚,哭着懷念死去的媽媽和死去的家的時候,該有多崩潰。所以其實,我能理解他。他對我的恨,和對我媽媽的恨,是一樣的。”姜洛笙稍稍哽咽了一下,“但不代表我能原諒他。他毀了我對愛和性的美好幻想,讓我無法和愛的人好好纏綿。”她頓了頓,“但是我能怎麼辦呢?這是我的反抗不了的命運。我無能為力,只能承受。”
文文輕聲嘆氣,“想想我還總抱怨父母吵架。跟你比起來,我該知足了。”
姜洛笙聳聳肩,笑了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洛笙,你有覺得自己不幸嗎?為什麼偏偏是你?”文文小時候經常覺得自己不幸。為什麼爸爸媽媽總吵個沒完,彷彿他們永遠不快樂?為什麼她不能出生在一個更和平的家庭里?
很多時候,感情走着走着,就變得不美好,甚至生出一些尖利的毒刺,刺死彼此,也刺死身邊無辜的人。
“當然有啊,”姜洛笙緩緩道,“但是趙醫生跟我說過,生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我不想一輩子把自己當成一個受害者。”
文文看着她眸子裏帶着惆悵的堅定。
粉飾太平總是最輕鬆的,但從姜洛笙的眼睛裏,文文看到的,永遠是不逃避。
文文笑了,舉起酒杯,“來吧,這輩子多做點好事,給下輩子投胎積個德。”
姜洛笙也舉起酒杯,“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