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再多一點運氣

當然，不管精神上的危機如何此起彼伏，對於這時的沈魏風來說心裏的傷痕是排不到所有事項中的第一位的，這倒不是因為情緒已經黯淡下去不再值得他傾注注意力，而是他在和蔣宇的那頓飯之後感到了一種除了心痛之外的焦急，以及一種現實中無法再拖延下去的緊迫感。

不過，在返回考古研究所之前他還是先把最後剩下的一點心理上的牽絆處理完了。

他去了趟B市，認領了蘇長風和蘇長庸的屍體，並在當地進行了火化，然後帶着他們的骨灰返回，在一個城郊風景不錯的墓園安葬了他們。

這件事辦得很順利，沒有遇到一點磕絆，下葬那天他特意按蘇筱晚的喜好訂了兩束鮮花，眼看墓園的工作人員把骨灰盒放進墓穴然後封上石板，他感覺心裏對蘇筱晚那漫無邊際的負疚感終於減弱了那麼一點。

他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花，放在墓碑前，沉默良久，想起的卻是在馮村那晚蘇筱晚對自己的懇求和她那滿是期待的眼睛。

原本這一切他曾以為應該是他和蘇筱晚兩個人一起完成，可如今只有他自己在這裏，形單影隻。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候，難得的這天沒有一點風，大理石墓碑上名字已經被填寫完，思緒感慨了許久的沈魏風正打算離開，旁邊一片影子移了過來。

他扭頭一看，是東子。

時隔多日，沈魏風這次有點想開口，可猶豫了一下還是無法逾越心裏的那道坎兒，他什麼也沒說準備從另一個方向繞出去，卻被快步跟上來的東子叫住。

“魏風，你等等。”

沈魏風想做沒聽見繼續走開，但東子又發話了：“我帶你見個人。”

這裏是墓園，沈魏風想像不出東子想讓他見什麼人。

耀眼的一片陽光下，東子帶着沈魏風來到一座墓前，從墓碑上的姓名和生卒年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年輕的姑娘。

沈魏風不解地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東子。

“你不記得她了吧？她是咱們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以前她的座位跟你就隔了一排，老是喜歡回頭看你，有時候還會故意找你問問題，個子挺高，小圓臉兒，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很甜。”東子的語調是平靜的，但平靜里透着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難以描述。

“有點印象，她這是……”沈魏風其實已經大半不記得了，只是尋着東子刻意的提醒，隱隱有一點記憶。

“車禍，幾年前的事。”

“那你這是……”沈魏風還是沒能猜出東子的意思。

“這姑娘一直很喜歡你，你知道嗎？”東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竟然一片黯淡。

這話讓沈魏風無法回答，他只好搖了搖頭。

“嗯，你是不知道，她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表白，不過她家就住在咱們大院斜對面兒的衚衕裏頭，她經常在路口等你去上學，騎了車子在後面跟着……”….“東子，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沈魏風聽不下去了，直接追問。

東子不為沈魏風的問題所動，仍舊平靜地敘述着：“後來，咱們畢業了，那年第一次同學聚會，我遇見了她，因為我跟你原來很熟，又是住一個院兒的，她就特意來找我聊天兒，打聽你的消息，再然後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東子說到這兒明顯是有點講不下去了，盯着那墓碑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魏風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正想開口，東子又說了起來：“我倆在一起有一年多吧，開始還挺好的，後來就老是吵，特別是到了最後那個月吵得非常凶，那天我帶她出來吃飯，菜還沒上呢，她就鬧起來，我氣不過說了句這輩子都後悔的話，她一聽簡直要氣瘋了，直接起來沖了出去……，那飯店門口是一條大路，我是開車帶她來的，她那個時候想自己回去，就要過馬路去對面坐公交車，結果我追出去的時候，眼看着她被一輛開得飛快的卡車一下撞飛了，隔了好遠才摔在地上，可沒等我過去，對向的一輛車也開了過來，又生生從她身上碾過……”東子說到這裏已經滿眼是淚，嗓子哽咽到沙啞。

沈魏風看着東子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而東子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今兒是她的生日，我特意過來看看她，帶你來也是為了了了她的一樁心愿，她一直想再見見你，可我沒答應她，既然你今天就在這兒……”

“東子……”沈魏風在猶豫中開了口，但感到話很難說。

東子沖他擺了擺手道：“我知道這是我的事，本來與你無關，今天特意帶你來，告訴這些為的也不是我自己，我只是想藉著這點兒以前的事告訴你，這人只有真真切切死在你眼前了，那才是真的不在了，那樣的痛苦都不是絕望能形容的。可對於你來說，蘇筱晚最多是失蹤了，死亡我們誰都沒有憑證，那些我們後來在搜山時找到的人類骸骨檢驗結果也不是她，所以你還能存點希望繼續好好過下去，就算你這輩子都再也找不到她，那也總好過我這樣吧。”

東子這番自揭傷疤說一千道一萬為的還是希望他沈魏風在一片絕望里找到一個出口，給自己一個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和理由，只是沈魏風在聽完東子這番自述后卻陷入了一種長久的沉默中。

直面慘淡的人生或許需要一種勇氣，而逃脫內心的自責卻是靠勇氣解決不了的，他知道不管是他還是東子，在這往後餘生中都要時時刻刻面對這個痛苦的現實，東子已然是沒有機會了，也許他還有，可這誰又能知道呢？

在經歷了馮村的那些日夜后，沈魏風深深地感到命運的不可控，他知道他現在能做的僅僅是他可以完成的，他也益發地感到重返工作有多麼緊迫，甚至重新找回蘇筱晚都只能在他不斷的工作中才有可能實現，這些都需要耐力和計劃，但他更加渴望自己真的能再多一些運氣，就像當初他那麼順利地為馮村項目找到了蘇筱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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