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上哪有賣後悔葯的
如果生活可以倒帶,沈魏風後來特別想一切都在他趕赴考古所之前按下暫停鍵,那樣的話蘇筱晚就不至於被夏秋楊從米國東部的一座城裏給翻出來,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會變成兩條平行線,也許會有交集,卻無糾纏的機會。
平淡一生又有何不可呢!
可惜!
那天某士頓的秋老虎正在發威,炎炎烈日下看到夏秋楊站在自己臨時棲身的地下室外的街邊時,蘇筱晚放緩了步子,她一手抱着一袋從超市裏採購的吃用,另一隻手正在從斜挎包里翻找鑰匙,抬頭看到夏秋楊的瞬間,停了下來。
他怎麼來了?是米國太小還是我藏得還不夠深?蘇筱晚心裏念叨着,既驚訝又尷尬。
夏秋楊先是仔細打量了一下蘇筱晚,然後才走上前去,很是關切地主動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購物袋。蘇筱晚不想和他糾纏,就懶得拒絕和拉扯,乾脆轉身去推開了通向她租住的地下室的鐵柵欄大門。
門后是通往地下室的台階,半層左右,就那麼幾節,台階盡頭一扇被油漆噴得亂七八糟的明黃色破門猛地跳入眼帘,異常刺目。
打開門,裏面漆黑一片,摸索着往裏走了幾步,才能看見一扇略高於地面的小窗戶里透進幾縷光,光源有限,視線還是模糊不清,眼前的路徑仍是難辨方向,不知道到底要通向哪裏。可蘇筱晚熟門熟路地在裏面左拐右拐,突然停住腳步,伸手往旁邊一按,打開了燈。
夏秋楊這才看清這裏的全貌:一張簡單的黑色鐵架床放在牆角,一張桌子緊貼床頭放着,床腳的位置有一個紅藍撞色的破舊布沙發,沙發前面放的是一隻完整的硬紙箱子,箱子上鋪着不知哪天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上面擺着幾隻簡易的紙盤和喝咖啡的馬克杯,紙盤完全是新的。還有一隻行李箱被打開放在另一個角落裏,裏面都是些衣物和零碎的日用品。
這裏安全嗎?夏秋楊忍不住道。
蘇筱晚接過他手裏的購物紙袋放到簡易茶几上:有三道鎖,沒事。
我以為你沒有離開N城,沒想到夏秋楊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說,破舊的地下室讓他心中的愧疚像海浪似的起起伏伏。
蘇筱晚撿起扔在沙發上的外套丟在床上,拍了拍坐墊,示意夏秋楊坐,夏秋楊沒挪動腳步,看他不動蘇筱晚便自己坐了下來:過去的事別再提了。咦?你放假了嗎?怎麼有空來找我?哪裏弄到的地址啊?
蘇筱晚神態放鬆,夏秋楊的緊張感瞬間緩和了不少,立馬提議: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呃,如果你沒事的話。
這個邀請來得有一點突然,蘇筱晚沉默了片刻,夏秋楊開始有點尷尬,馬上拘束起來,不自然的身形使背包也從肩上滑了下來,這時蘇筱晚才緩緩開口:好。
時過境遷,後來蘇筱晚在馮村再琢磨這事時跟三丫頭自言自語道:我那時就是傻,以為不過一杯咖啡,打發他走就沒事了。唉!女人總是心軟的。
三丫頭卻瞪大了眼睛問道:咖啡是個啥?好吃嗎?
蘇筱晚頓時笑起來,那瞬間漫上來的悔意也就沒了蹤影。
不過那時的蘇筱晚確實真真切切地以為自己的生活將定格在1997年波士頓的一所公立中學裏,艱難而安穩地教她的人文歷史課程,等過兩年攢夠一些錢以後就換個大點的房子,去英國把母親接來同住,好減去自己在這邊的思親之苦。
可她沒料想夏秋楊註定是那個改變她命運的人,之前是,這次也是。
波士頓是夏秋楊的老家,他父母的小house就在不遠的一個社區,他駕輕就熟地在蘇筱晚住的附近找了家氣氛頗為不錯的小餐廳,那種常見的美式鄉村風格的小屋,兩人找了一張臨街的桌子,各要了一杯咖啡,蘇筱晚一聲不吭托着腮看着外面步履匆匆的行人沉默不言。
正值夏末,太陽還是非常炙熱,蟬鳴聲尖銳地可以穿透玻璃。
夏秋楊喝了口咖啡潤了潤嗓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離N城那麼遠。
蘇筱晚轉過頭來:我聽我父親說,他有個堂姐住在這裏,我在紐約,你知道的,除了宿舍又無處安身。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找到,興許她老人家已經過世了吧。
夏秋楊沒想到蘇筱晚說得這樣詳盡又這樣凄涼,一時間不知道用什麼語言去安慰,憋了半天說了句有點文不對題的中文:節哀順變。
蘇筱晚的中文在二代移民里是絕對的翹楚,一聽這話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說吧,你來找我什麼事?總不會是專門來參觀我的慘狀的吧?
蘇筱晚很自信自己可以打發走夏秋楊,因為如今的她什麼也沒有,不值得這個人在這裏費時又費力,離開是必然。
那件事,我和家洛他們都覺得很對不住你!真是年輕,太胡鬧了!其實,他們也想過來看看你。夏秋楊聲音越說越低。
蘇筱晚臉上的笑容散去,梁家洛、夏秋楊還有吳霜竹這些面孔開始交替在她腦海里閃現,她又想起那封勸退的郵件,總共沒有多少字,可怎麼看都看不清楚。直到紙質的勸退書拿到手,那白底的黑粗字體才徹底驚醒了她的逃避。
看着蘇筱晚逐漸變得難看的臉色,夏秋楊趕忙扭轉話題:不過就在前兩天,我收到了一封郵件,和你有關,我想也許你重回y校就在眼前了。
蘇筱晚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很疑惑地看着夏秋楊。
夏秋楊一字一頓道:咱們那時候的想法是太過幼稚,可也展示了自己,特別是你,他們似乎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蘇筱晚覺得這話說得模糊,聽不出和回y校有什麼關係:他們?
你的博導莫里斯教授。夏秋楊一旦掌握話語主動權就是這副講話不緊不慢的官僚作風,讓蘇筱晚很是不爽,可是滿心的懷疑讓她告誡自己:莫急!當年正是這個莫里斯連教室的門都不讓她踏進半步,直言她缺少資格,如今突然出手相救豈不怪哉!
他最近在為一個比較棘手的項目尋找人手,我們幾個包括你都被他看中了。不過,他特別提出一定要找到你,不然就我們幾個他不會考慮的。夏秋楊一口倒出了本次某士頓之行的核心目的。
蘇筱晚不禁皺起了眉頭:為什麼?
夏秋楊說完了最重要的部分,如釋重負,端起杯子喝了口已經涼掉的咖啡,再抬頭看向蘇筱晚道:這個他沒有告訴我,你可以當面問他。
我沒同意要去。蘇筱晚聲音乾澀,態度冷淡。
夏秋楊身子前傾語氣和緩道:莫里斯教授說得很明確,你若同意參加這個項目,他可以保證你一定能重回y校。我想你知道他在y校的分量的。
空口無憑。蘇筱晚用一個中文詞頂了回去。
夏秋楊馬上從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雙肩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推到蘇筱晚面前。蘇筱晚拿起文件,翻看了一下。
這說明不了什麼!蘇筱晚口氣依舊淡漠,可是夏秋楊已經感到她的語氣正在鬆動。
就算不為回y校,好歹這也是你最鍾愛的專業,你別跟我說你已經全然放棄了自己的追求,據我所知,你現在還在教歷史。夏秋楊信心滿滿,知道蘇筱晚不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罷了。
確實,在沈魏風徹底進入蘇筱晚生命之前,蘇筱晚覺得能讓她迷失的只有她所熱愛的專業,特別在當時的情景里,讓她徹底拒絕這個機會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所以後來她並不後悔這個選擇,因為壓根兒就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