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十五,老君生辰。
中山鎮街道居委會請了個戲班,在居委會大門前搭了個檯子,請鎮上的老人們看川劇。鑼鼓暄天,鑼聲震響了整個街道。
戲台上,三女舉步輕蓮,啟唇吟唱,惟妙惟肖的神態,看得台下一眾老人直呼好。
這是一出名為《三霄大擺黃河陣》的戲曲,講的是封神時期,三霄娘娘大擺黃河陣,最後卻被削去頂上三花,魂上封神榜的故事。
戲台下,老人們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拍手叫好,而在這一眾老人中,還夾着一個妙齡少女。
女孩眼眸含笑,丹唇上揚,通身都透着少女獨有的俏皮。她坐在台下最前排,興緻頗高,看得激動時,還會毫不吝嗇地喊上一聲好。
“喲,玉蘇也來看戲了。”一個來晚的老大爺擠過人群,走到玉蘇身邊。
“今天周末,剛好趕上。”玉蘇微笑抬頭:“陳爺爺也來看戲啊。”
陳老爺子:“對啊。現在演的是啥?”
“三霄大擺黃河陣,很好看,這戲我還是第一次看。”玉蘇站起身,把椅子讓出來給陳老爺子:“陳爺爺,你坐。”
“那你可趕上了,三霄大擺黃河陣,咱鎮上也就十幾年前演過一次。”老爺子沒和玉蘇客氣,一屁股坐下,然後把自己帶來的摺疊小板凳遞給玉蘇:“坐下看,自從你上初中后,咱爺倆就沒一起看過戲了。”
“謝謝陳爺爺。”玉蘇向陳老爺子道了聲謝,乖巧地坐到他跟前。
陳老爺子打趣地說了句:“哎呦,長大了,還學會跟爺爺客氣了,小時候看戲,可沒少哭鼻子讓爺爺舉高高,好看戲。”
玉蘇俏聲道:“那不是年紀小,不懂事嗎。”
“懂事了,我也老了。現在啊,也就你還能靜下心來,和我們這些老骨頭一起看戲了。”陳老爺子感慨地笑了笑。
這年頭,能看懂川劇的已經沒多少人了,瞅瞅,今兒委居會這麼熱鬧,可壩子上的年輕人,就玉蘇一個……
陳老爺子輕嘆一聲,惋惜地看了看玉蘇,視線便落到了戲台上。
玉蘇這丫頭打會走,就喜歡聽戲,他們一群老人那時還打趣,說就玉蘇對戲的這股子喜愛勁,要真學唱戲,以後肯定能唱出名堂。
這話後來被玉蘇媽聽到了,玉蘇媽指桑罵槐,說他們沒安好心,攛掇玉蘇不讀書,去唱戲,明裡暗裏罵了他們好幾天。
自那以後,大夥就再不敢打趣玉蘇了。
玉蘇愛戲嗎?
也許吧!
反正自打第一次看過川劇后,她就迷上了台上那造型生動,韻味濃厚的表演方式。曲盡其妙,演盡人間百態,落幕時,總會留給人幾分回味。
而且……她總覺得,戲與她有緣,但緣在何處,她又不得探知。
戲台上三女一唱三嘆,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黃河陣,催魂曲,台上三女眉黛蘊藏不甘,被台上拿着長劍的老道消去頂上三花,力竭倒地。
就在三女倒地,魂被收進封神榜當下,安靜看戲的玉蘇視線突兀變得遙遠,靈動雙眼彷彿失了色彩,整個人頓時失去活力。
——
枝葉婆娑的幽暗樹林,濃霧瀰漫,四周影影綽綽,彷彿置身黎明。看着這熟悉的環境,玉蘇臉頰劃過惱意,撇撇嘴,翻了個白眼。
艹,大白天的,這夢又來找她了。
也不知道上輩子她到底得罪了那路神仙,打有記憶起,就一直做着同一個夢。
這夢如跗骨之蛆,隔三差五就來找她。小時候她沒少被這夢驚嚇,她爸因為她這夢,楞是從好好的一個無神淪者,淪成了全家最迷信的那個。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留一線生機,想不到,你竟在大劫下,僥倖抓住了這一線生機,罷了,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助你一臂……”
來了,來了,又來了,同一句話重複了十五年,一個字都沒變過。
吐槽間,三道若隱若現的影子,彷彿沒長腳般,從濃霧中慢吞吞飄了過來。
看着近身的影子,玉蘇心忖:說完了吧,說完了趕緊把我撞回去,我戲還沒看完呢!
難逢難遇才看場戲,她不想錯過。
飄來的三個影子,彷彿聽到了玉蘇心底想法般,說完這句話,白袖一掃,一股輕柔力道就撞上了玉蘇的腰。
玉蘇沒有一絲彷徨,以她以往做夢經驗,這一撞,她就能清醒了……
然而,玉蘇這次卻失望了……
她沒等來清醒。
眼前走馬觀花,時間彷彿倒退,再停下時,她已置身在一座雲霧縹緲的仙宮之前。
五彩琉璃的宮殿內,一雍容華貴的女子高坐殿堂之上,殿中央,三女子恭敬地跪在下方,專心聆聽殿上女子說話。
玉蘇聽不見女子在說什麼,只見她說了幾句,殿下三女就喜上眉梢,高興地退出了仙殿。
待三女身影徹底消失仙殿,玉蘇視線一轉,來到了喧鬧的大街上,那裏,先前跪在仙殿中的其中一女,正詭異地盯着面前擺攤算命的老道士。
這一次,玉蘇終於看清了女子面容,在看到女子容貌剎那,玉蘇驚住了。
因為,此女竟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玉蘇詫異當下,驚變徒升。
不知女子對老道說了什麼,先前還仙風道骨的老道士眼神一凜,一把扣住女子的命脈,一團火焰憑空炸開,朝女子直撲過去。
站在旁邊觀看的玉蘇,在火焰剛起剎那,身體倏然失重,竟莫名與女子合二為一。
火焰剎時襲身,玉蘇疼得渾得打顫,她痛呼吶喊,可卻像失了聲般,怎麼都喊不出去。
時間慢慢流失,到最後,玉蘇看見自己竟被道人的火,燒成了一把晶瑩剔透的玉琵琶。
玉蘇震驚,再抬眼時,她又回到了居委會的戲台下。
熟悉戲腔傳進耳里,玉蘇激醒,趕緊抬眼掃了掃四周。待確定自己還在居會委門前,她這才緩緩吐了口氣。
剛才的夢太清晰,如身臨其境,哪怕清醒過來,玉蘇依然能感到夢中烈火焚身的熾痛。
玉蘇心有餘悸,今兒的夢,怎麼和以前不同……玉琵琶,被火燒,她又不是琵琶精。
戲台上,《三霄大擺黃河陣》已經落幕,正敲鑼打鼓地上演着一出《武松打虎》。
玉蘇揉了幾下太陽穴,沒了看戲心思,她站起來,把摺疊凳還給陳老爺子,準備回家。
“戲還沒完呢,不看了嗎?”陳大爺見玉蘇起身,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不看了,我得回家做作業。”玉蘇勉強扯了個笑容,回道。
陳大爺點點頭:“快要中考了,作業重要,去吧。等考完了,我帶你去市裏的大戲堂看戲。”
“那我提前謝謝您了。”和陳大爺說了一聲,玉蘇僵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家裏走去。
玉蘇家在鎮街尾,離居委會只有一條街,今兒不是趕集日,街上人煙寥寥,只有零星幾個人在街道上閑逛。
玉家是開理髮店的,玉蘇爸玉良平初中畢業后,就跟着鎮上的老師傅學剪頭髮,時代變化太快,老式剪髮已經跟不上大眾審美,就又花錢去城裏進修了三年洗剪吹。
學藝途中,玉良平遇上了在理髮店打工的周元英,兩人就這麼走到了一起,等玉良平手藝學精,就帶着周元英一起回中山鎮老家,開了家夫妻理髮店。
玉蘇揣着心事,剛走到店門口,就聽到她媽周元英尖銳的咆哮聲。
“看戲,這都要中考了,你還讓她去看戲。”
“看場戲怎麼了,沒聽說過勞逸結合嗎。”玉良平沒好氣地瞥了眼妻子,“學業這麼重,還不能讓她稍微放鬆一下啊。”
周元英瞪了眼丈夫:“要放鬆,在家裏看電視不行嗎,去去去,趕緊去把她找回來,好好的閨女,喜歡什麼不好,喜歡看戲,她要敢學她……你小妹,我打斷她的腿。”
周元英似想到什麼,癟癟嘴,硬生生把話轉了個彎。
玉良平鼓着眼睛,見妻子話轉了個彎,才道:“少拿那沒出息的東西和玉蘇比。”
“玉蘇懂事,你不讓她學,她沒吵沒鬧就真不學。不過就是看看戲,這愛好沒毛病,總比玉朋天天抱着手機,誰都不搭理的強。”
對閨女的愛好,玉良平很支持,早些年他還問過她想不想去學戲,要是她想,他就是砸鍋賣鐵都送她去學,但耐何閨女太懂事,一見她媽反對,便懂事得放棄了學戲這一行。
因為這事,向來怕媳婦的他,還和媳婦大鬧了幾天。
“我懶得和你說,哼,馬上要中考了還不收心,我告訴你,她中考要考砸了,別指望我花錢送她進高中,考不上市裡前三的高中,那就和她大哥一起去江省打工。”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聽見玉周元英話,玉良平眼睛一瞪,趕緊呸了三聲,然後硬着脖子道:“我閨女成績好,在瞎埋汰她,我跟你急。”
“我怕你急了。”周元英睨了眼他:“行了,快點去把她叫回來。”
玉良平扭頭:“不去,你也不許去。”這一扭頭,恰巧就瞧見被妻子嘮叨的閨女已經進家門了。
“玉蘇,咋這麼早就回來了,戲演完了?”
玉蘇聳聳肩:“沒呢,不想看了。”
“不想看就對了,咿咿呀呀,唱的是啥都不知道,有啥好看的。”周元英兇巴巴地看了眼玉蘇,轉身拿起掃把,把先前客人剪下來的頭髮,全部掃到角落。
玉蘇翻了個白眼:“你聽不懂,又不是我聽不懂。”
“幹啥呢,埋汰你媽我沒文化嗎。”周元英睨了眼玉蘇。
“你以為唱戲好啊,以前唱戲的那叫下九流,走南闖北,還要看人眼色。雖然現在大家思想開放,沒瞧不起唱戲的了,可你瞅瞅,這麼多唱戲的,唱出名堂的有幾個。還是讀書有出息,書讀好了,以後幹啥都輕鬆。”周元英苦口婆心。
玉蘇扯了扯嘴角,不想聽她嘮叨,兩步跨進店裏,蹬蹬蹬上了樓。
“你瞅瞅她,誰惹她了,甩臉給誰看……”被玉蘇無視,周元英扭頭,氣瞪着玉良平:“你看看,你都把她寵成什麼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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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專欄完結文:
《棺材鋪的老闆娘》
《總有非人類找上我》
《我努力進監獄的那些年》
《魔姬的六零懵逼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