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秀莫秀
“莫秀秀死了?”
“不是吧不是吧,這都兩萬三千五百六十一年了,居然還有人能淹死?這得多廢柴?”
“死就死了吧,反正活着也是個禍害……”
近日,這個消息成了整個番陽城的人茶餘飯後的笑談,只是每每議論,聲音都細碎到只有附耳過來的人才能聽清。
顯然話題的主人公是個相當不好惹的角色,亦或者說,莫家絕不是尋常百姓能得罪的。
故而,即便心裏頭再怎麼戲謔,也無人敢公然說三道四。
莫家也就是在今日中午才發喪,門頭的白布才剛掛出來,莫家千金香消玉殞的“喜訊”就不脛而走,轉眼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此時,整個莫家的人正披麻戴孝,沉痛哀悼逝去的大小姐。
只是除了莫家族老之外,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沒有絲毫傷心難過的神色。
即便是莫秀秀的貼身丫鬟靜娣,望着棺材裏已經被入殮師上完妝的主子,也不見悲痛,反倒暗自鬆了口氣。
“薛管家,一切已準備就緒,是否……”
但在轉身面對莫府話事人的時候,靜娣還是故作哀傷,一邊擦拭着並不存在的眼淚,一邊請示道。
和他們這些動輒就被小姐大罵的丫鬟僕從不同,薛管家是老爺的心腹,地位超然,雖然姓氏不同,和莫家人卻是一條心。
小姐死了,他是實實在在痛徹心扉的。
薛管家聞言微微頷首,眼中卻止不住泛起了淚光。
當初小姐的奶媽還是他給找的。
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他全程都在悉心參與。
如今他這把老骨頭都還健在,小姐正值花季,怎麼就先去了呢?
老爺啊,閣里有什麼急事非得這個時候外出?
其實仔細回想起來,小姐之所以刁蠻任性,還不是為了引起老爺的注意,想讓他多陪陪自己而已……
一念及此,悲從心起,薛掌柜站都快站不穩了,擺了擺手道:“再等等,老爺還沒回來……”
“啊——”
就在這時,一聲尖叫打破了靈堂虛假的沉痛寂靜,眾人都躁動起來,有人急急地到退出幾步,最終被門檻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薛掌柜眉頭一皺,正要呵斥突然喧嘩躁動的下人,轉身的一瞬間,卻立時目瞪口呆,到嘴的話也被梗在了喉嚨里。
“小……”
此時的靜娣最是駭然,早已驚恐萬狀,只因在這一刻她的手腕被一隻宛如柔荑一般嬌嫩的玉手死死捏住了,而這隻手——是從棺材裏突然坐起的紫衣少女那裏伸過來的!
“小姐詐屍啦!!!”
“啊啊啊——”
眾人害怕不已,紛紛逃散。
整個靈堂一下子只剩瞠目結舌的薛掌柜,以及少數一些不敢擅自逃走的下人。
“小姐……”
薛掌柜出奇的沒有害怕,反而難以置信地上前了一步。
“小姐,這次的妝不是靜娣給你畫的,不滿意的話您找入殮師,不要嚇我啊小姐……”
“本宮貌若天仙閉月羞花,淡妝濃抹總相宜。等等……入殮師?”
一雙桃花眼淡漠地掃過眾人,莫秀秀正好奇自己為何身處凡塵,眾人卻個個脊背發寒,似有陰風陣陣,一時間紛紛跪地,磕頭如搗蒜。
至於她口中的“本宮”自稱,卻是無人在意,哪個女孩子沒有自比公主的中二階段?
特別是像小姐這樣性子特別任性偏激的,顯然本就心智還不成熟。
不過此時他們根本無暇細思個中原由,單單專註於小姐詐屍回魂這件驚悚詭事上。
倒是靜娣心裏頭覺得大可能是因為不滿意死人妝,小姐對妝容要求極高,她本來皮膚就白,平時就不喜歡上太厚的粉底,而且還不喜歡腮紅。
可是入殮師給她刷了那麼厚的一層白粉,腮紅還塗得跟猴屁股似的,她此番回來定是要糾正這番不堪入目的妝容。
薛掌柜轉身就跑。
倒不是害怕,而是親自跑去通知老爺了。
太好了,小姐沒死,太好了!
主心骨都跑路了,剩下那些下人更是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個個發抖得跟寒冬臘月沒穿衣服似的,冷汗如柱。
天秀很快就覺察出了不對勁。
大家分明把她認成了其他人,而不是天界聖女天秀。
她鬆開了靜娣的手,取過一旁剛做好還很鮮亮的靈牌。
“莫秀秀……”
她低頭看了眼身下的棺材,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過來,有意無意地摸着自己的臉,果然輪廓不一樣了。
沒來由的一陣嫌棄和噁心令她眉頭一皺,冷厲地道:“鏡子。”
果然。
小姐是不滿意妝容啊。
靜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戰戰兢兢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取了一面鏡子。
天秀接過鏡子一看,深吸一口氣,隨後就把鏡子重重擲在地上,碎裂成渣,眾人頓時嚇得哆嗦得更厲害了,連連猛磕頭。
原來我不是沒死。
而是借屍還魂了。
這人長相甜美清純,和她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不相干,與過去冷艷絕美的她差距太大了,繁星與皓月的區別。
前世曾有一名從末法世界飛升上來的人曾說過,可愛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而且這人名和自己就相剋……
她叫天秀,而這副身體的主人,叫莫秀……
遙想當年。
有人問她:
如果某天你死了,你最希望你的親人對你說什麼?
當兒時的女帝天秀聽見這句話,她的的回答是:
誒,動了動了,卧槽,活了!
想不到真的有這麼一天,自己重活了。
卻偏生不能再做自己,而是變成了這樣一個傻白甜。
她微微眯起雙眼,雙手抱臂,呼吸略有些急促,看了靈堂外的湛藍色天空一眼。
賊老天這是要再氣死本宮一回?
“行了,本……小姐沒有大礙,非爾等所想的詐屍回魂,該幹嘛幹嘛去吧,還有,把那麼多白布都撤了,本小姐不喜歡白色。”
她瞥了眼一眾嚇得肝膽欲裂的下人,冷聲道。
白色,自從和那個白衣飄飄背對眾生的男人相遇之後,她就再也不喜歡這個顏色了。
不過還好,自己沒死,就算容顏不復也不是那麼緊要了。
只要還活着,自己有朝一日,必定會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靈堂中,剛剛還沉浸在自家小姐詐屍回魂的恐懼之中的眾人,在聽到天秀開口后,方才如釋重負,紛紛逃也似的離開了靈堂。
偌大的靈堂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靜娣一人,顫顫巍巍地站在天秀的身後。
天秀逕自邁步,往門外走去。
靜娣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直愣愣地盯着那個走向陽光的紫衣少女。
已然做好了對方在接觸陽光的一刻,露出鬼怪本相的心理準備。
雖說她並未曾見過真正的鬼。
可青面獠牙、面容猙獰的印象還是有的。
於是,當天秀用手擋住陽光蹙眉回頭的剎那。
她終於忍不住喊出了聲。
“啊——”
“鬼叫什麼呢?”
天秀黛眉微蹙,陽光透過她蘭花指的指縫落在白皙的臉上,澄澈的雙眸中有冷冽的泛光,“你是等着本小姐拿傘來給你撐不成?”
這全身上下她唯一還瞧着順眼的便是這相當白嫩,彷彿一掐就能出水的肌膚了,若是晒成古銅色,那可真就一無是處了。
小姐真的還活着……
這一幕落在靜娣眼中,坐實了自家小姐還健在。
但她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唉,都斷氣了還能活過來……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古人誠不我欺啊……
她應了一聲,連忙跑去取傘給天秀遮陽。
番陽城的香榭大道上,一架馬車,垂着珍珠幕簾,在馬車行駛的晃動下如同一串串滴落卻黏連不斷的雨滴一般,跳動奏樂。
“那……那不是莫秀秀的車!?”
在番陽城誰人不知,這架珍珠幕簾馬車的主人,就是莫家大小姐。
可莫秀秀去世的消息才傳開,這馬車突然就招搖過市了,着實將人們嚇得不輕。
“是莫閣主讓人把馬車開到外邊燒給莫秀秀的吧?”
“大家切莫驚慌,光天化日的,應該不是莫秀秀的鬼魂作祟。”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莫家的車輦,無論是不是莫秀秀坐在裏頭,大家該退避還是退避三舍。
大家最終統一了猜想,肯定不會是莫秀秀本人。
然後,他們就錯愕地看到車帘子被掀起,莫秀秀那張清純俏麗的臉蛋隨之探了出來……
“鬼啊啊啊啊!”
“啊啊啊我瞎啦!!”
一瞬間,百姓們作鳥獸散,如同躲避妖魔一般,恨不得插翅而飛。
“本小姐以前是殺了他們的靈獸還是滅了他們滿門?”
天秀稀奇地摩挲着尖小的下巴。
“小姐,你沒有。是因為……”
畢竟是小姐的痛處,靜娣下意識不敢往下說了,但轉念一想,小姐最恨的就是撒謊,為免日後東窗事發遭殃,只能如實地說到:“因為小姐你貴為天音閣閣主的千金,不僅不能修行,還經常仗勢欺人,打砸各大商鋪,雖然過後老爺都會找人賠付銀子,再加上他們忌憚老爺,都是敢怒不敢言,但心底里早已恨透小姐了,更何況原本傳言小姐已經逝世了……所以他們見到小姐才是這樣的反應。”
“是這樣。”
天秀若有所思。
看來本體過去確實是相當地刁蠻任性啊……
就在這時。
她忽然黛眉微蹙。
“嗯?”
只因此時胸腹之中,忽而傳來陣陣刺痛感。
“這是……”
她出門換下那件在棺材中躺過的紫衣服的時候,便觀察過自己的身子,身上並未見傷痕淤青。
但此時卻傳來陣陣切膚之痛。
若非她身為一代女帝,非常人可及,此時也只是疼出一腦門冷汗,並未失態。
“小姐,怎麼了?”
但見她雙眉緊皺閉着眼捏緊裙角的樣子,靜娣還是看出她此時並不好受,不由得多了一絲竊喜,擔憂地問道。
“有點氣悶……”
天秀瓊鼻微皺,以指腹聚集術法,輕輕地揉着自己的胸腹。
靜娣鬆了口氣,還好恰逢身體不適,否則若換成平時的小姐,剛才聽她說了這麼多大實話,非揍得她跪地求饒不可。
好半晌后,天秀才緩過勁來。
“千斤墜……”
天秀額頭上汗珠滴落,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寒芒。
原來本體並不是跳湖自殺……
而是被人謀害的。
千斤墜並不是什麼高明的術法,就是讓人體內無端多出數百斤上千斤的重量,沉湖自殺必備首選。
但是根據描述,本體壓根不能修行,不存在半點法力,談何施展千斤墜?
要整死她的人也真是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盤,找准了她父親不在的時間,算準千斤墜半個時辰后術法消弭,不會在體內留下任何術法痕迹,神不知鬼不覺地置她於死地。
即便本體被能夠解開千斤墜的高手救活,產生像現在這樣針扎般的後遺症,也沒有任何證據指證別人。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她微微眯起雙眼。
如今雖然成為了莫秀秀,她還是女帝天秀,不是田秀娟。
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坑害她的人。
任何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