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色深沉,月光清幽,天空晴朗的連一絲風也沒有。
趙天站在京城最高樓的天台上,一個人顯得那麼渺小而孤單。昨天還只有少許發白的頭髮,今天已經蒼白而凌亂的耷拉在頭頂。平日整齊筆挺的西服,如今像鄒巴巴的乾菜葉一樣掛在身上。曾經明亮而自信的雙眼,現在只剩下死水一般的獃滯。
他抓住滿頭凌亂的白髮,將頭埋在雙膝中,痛苦的回憶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他,趙天,故宮博物院高級研究員,先秦文物鑒定專家,尤其是殷商文物鑒定界的權威,基本上他的鑒定評語就是結論,無人反駁。尤其難得的是,他的年紀。他取得這一切榮譽的時候,只有四十八歲。四十八歲,在人群中已經是接近耳順的年紀,不再年輕。可是在文物圈裏,四十八歲還只是小字輩,而他已經站在了殷商文物研究的金字塔頂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被這些榮譽沖昏了頭腦呢?大概是那一天吧!
那是五年之前,他剛剛五十歲,人生春風得意,一切順風順水,彷彿沒有什麼能夠遮蔽他的眼睛。
那一天,趙天和幾位相熟的專家一起應一位知名企業家的邀請,幫忙鑒定一件據說是家傳的秦代青銅鼎。酒局上企業家和那些專家見面就是一頓很誇,又勸着他喝了好些的酒,不知不覺間就喝高了,半睡半醒間只聽見說等他酒醒來再去看青銅鼎。而等他醒來后,幾個專家卻說已經鑒定完了,鑒定證書都已經簽好,只等着他最後看一看,他們還將鑒定證書上最首要的位置留給了他,以示對他地位的尊重。他昏昏沉沉的匆忙地隔着玻璃看了幾眼那所謂的青銅鼎,就在幾位專家的保證和企業家絕不出手的承諾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的幾年一直風平浪靜,沒有再聽說那位企業家和那件青銅鼎的消息,趙天也漸漸放下心來。
可是,誰知道再聽到這兩者的時候,對於他竟是這樣的天崩地裂。
昨天,京城檢察院的人員來請他去幫忙鑒定一件文物,趙天很爽快的答應幫忙。那是一件青銅鼎,現代的仿品,雖然仿得很像,但他還是能輕易得辨別出來。而當他告訴檢察院他的鑒定結果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當空劈下,一下將他劈得頭暈目眩。
這件青銅鼎就是五年前,他鑒定過的那件所謂殷商青銅鼎,而鑒定證書上還分明給出了高達20億的估價。在鑒定證書的顯眼位置,分明的簽著他的名字。
原來,那位企業家在得到這張鑒定證書後,以青銅鼎作為抵押,先後向銀行借貸近15億,並且已於3個月前出國不知所蹤。而當初為他做鑒定的多名專家也在這幾年中紛紛移民國外,目前在國內的能找到的就只有趙天了。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將趙天打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瘋狂的詢問那些人在國外的聯繫方式,給他們打電話。得到的回復卻是:
“老趙,你是殷商文物的專家嘛!你都確認的東西,我們當然沒有什麼異議了。看着你簽,我才簽的嘛……”
“趙老師,那件東西我看着不像老物件,但是你都簽了,那我就是當幫個忙了。”
“老趙啊,除了這種事情,我也很內疚啊!看物件嘛,總有打眼的時候的。當時就是說幫你一個忙,誰知道會出這種事情。你要撐住啊!”
……
為什麼會這樣?到這個時候,趙天就是再笨也想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騙局,為了詐騙銀行的貸款。為了給那件青銅鼎正名,他們找到了自己,利用了自己,而這一切都是出於自己的浮躁和不謹慎。這個黑鍋自己已經是背定了!
一天的時間就將趙天折磨得脫了形,再也找不到一絲以前的學者氣質。他總覺得周圍的人在用一種輕蔑、鄙視、唾棄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自此文物界再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會被整個國家,甚至是整個世界的文物界拋棄。他甚至會遭遇牢獄之災,一生的名譽盡喪,晚節不保。最重要的是,他會被自己對國家的愧疚和悔恨揪扯着神經,劇烈的抽搐疼痛。這一切都沒有辦法迴避,他只能將苦果一口一口的吞進去,咽下去,等着它發酵成為毒藥,最終要了自己的命。
這一刻,趙天站在大廈的天台上,就是為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也許能承受外界的壓力,可是,他抵抗不了自己內心的痛苦。
從這裏一躍而下,所有的一切就都結束了。趙天裂開嘴角,無聲的笑着,雙眼卻老淚縱橫,淚水止不住的劃過雙頰。他望着天邊最明亮的星辰,在心中發誓:如有來生,我必看破一切虛妄。然後縱身而下,風滑過天台,上面已空無一人。
蒼天有眼!
這是趙天最後的一絲意識。
只見,以天邊那顆最明亮的星辰為中心,詭異地形成一隻有如眼瞳一般的奇景。那顆星辰有如瞳孔一般,閃爍着清幽的光芒,不耀眼,卻深邃得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