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毀約
喬大夫入房便是這般情景,桂音挺着肚端坐桌前,頰腮紅暈未褪,吃着手邊一碟金絲紅皮小棗,許廷彥只穿荼白褲子,鬆鬆掛在腰間,執壺斟茶吃。
他玩笑道:“外道許二爺行走坐卧皆衣冠整潔,今兒卻是個例外。”
許廷彥語氣不太好:“我在自個房裏,想怎地就怎地,不穿褲子也使得。”
喬大夫便曉自己壞了二爺的好事兒,清咳一嗓子不再多言,坐下替抿嘴輕笑的桂音把脈。
桂音曉得許廷彥抑忍辛苦,有些好笑又心疼,拈一枚棗子喂他嘴邊,許廷彥張口連她細嫩的指尖一併咬住。
喬大夫滿臉無奈,“左脈跳得太快,息數難以把握。”秀恩愛無度,當他不存在么。
桂音急忙縮回手,面龐又添一抹新紅,只看向窗外斜橫一枝石榴花。
許廷彥慢悠悠穿上裏衣,拿過本書看起來。
一隻黃鶯啁啾唱了半晌,一縷夏風拂過,它飛走了。
喬大夫診脈畢,道一切安好無事。
桂音借故出了房,讓他倆說事,看謝芳坐在外間綉虎頭鞋,遂進去笑說:“你也歇會兒,趙媽說小囡囡長得快,怕是沒穿完就小了。”
謝芳抬首恰看到她的肚子,也抿起嘴角,“我看秦媽她媳婦懷娃,整個人胖腫得不像樣,你倒是只長肚子,別處還跟前時一般。”
桂音有些煩惱,“其實也胖的。”撫過下巴尖兒,又比比胸前,再添一句:“屁股也圓了。”
謝芳湊近她耳邊玩笑:“二爺一定很喜歡。”
桂音伸手要戳她額頭,可看着那瘦削脫骨的面龐,轉而握住她的指尖,輕聲說:“喬大夫正同二老爺說你的事呢。”
謝芳不太抱希望,她不過是個低賤小妾,縱是大奶奶真的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總還是明媒正娶的太太,動不得的。
桂音看出她的心思,“太太是人,小妾就不是人了?若不是迫到無路可走,誰又願意做小妾來着!你別泄氣,我聽聞高府家有個姨娘提出和老爺離婚,還得了筆錢,從那宅子裏解脫出來。不扯遠的,就那謝家小姐都能拋頭露面,在洋學堂里上學呢。如今風氣變了,到底和從前不一樣,總有說理的地方,二老爺此趟不替你作主,我也不依。”
謝芳嘆了口氣,“你不依又能怎地?”想起什麼又問:“二爺此趟回來,和表姐的婚事怎麼辦?”
桂音咬着唇道:“他若不肯作主,天下沒王法么,我帶你報官去,也不和他過了,他愛娶誰娶誰,再與我無關。”
謝芳看着她驚喘口氣,“說什麼呢?你是真被二爺寵壞了。”
桂音笑了笑,謝芳還是不懂,如菟絲花般依附男人過活,倒不如自己站成一棵樹。
*
許廷彥隨喬大夫一道走了,至晚飯時也不見影兒,桂音獨自用飯。
門帘一動,趙媽問:“是誰?”
一個婆子回話:“是廚房裏來送燉好的雞湯。”
趙媽連忙出去迎,桂音聽得她倆在外嘀嘀咕咕,好半晌才端着一個砂鍋雞湯進來。
桂音看着碗裏一層厚厚的黃油,就有些膩味。
趙媽湊近低聲道:“不得了的大事。廚婆子方去老太太房裏送晚飯,新聽得的,都炸開了鍋。”
桂音抿起唇笑,“趙媽如今說話愈發誇張了。”
趙媽一撇嘴,“一點兒都不誇張,老太太衝著謝家來人把碗都摔成幾半。”
“這是為何?”桂音微愣,原來是謝家的事。
趙媽道:“謝小姐不辭而別,留書說什麼輕離別,所以不歡喜二老爺這樣人家的。”
“商人重利輕別離。”桂音問:“可是這句?”
“應是的,姨奶奶有學問。”趙媽接着道:“那謝小姐這幾年在京城讀書,把心也讀得野了,說她厭惡老宅子那股子腐朽味兒,不願做籠中餵食鳥,要做天上自在鷹,她打算先去香港,再從那裏赴英國留洋,估摸三年兩年是回不來,所以就不耽誤二老爺娶妻,這婚約她先毀了。”
“謝小姐敢愛敢恨,眼界兒高非尋常女子可比。”桂音聽得心生羨慕,身為女子,誰不願做天上自在鷹,只是敢想和不敢想吧。
“謝家還瞞着老太太及眾人,謝老爺少爺帶着家丁連夜趕往上海渡口截人,哪想終歸遲一步,船早開走了。現二老爺從東北回來,她家再瞞不住,謝家少爺只得過來賠罪,說謝太太氣病在床起不來。”
“誰氣病在床起不來?”有人問着掀簾進來,趙媽唬了一跳,明明壓低嗓音的。
桂音看是許廷彥進來,笑道:“在說謝家的事。”
許廷彥不置可否地撩袍坐到她的身邊,趙媽取來一副碗筷,再盛好了飯放在他手邊,這才退下去了。
見房中無人,桂音才問:“二老爺早曉得謝小姐要走么?
許廷彥挾一塊鹽水鴨脯,津津有味地吃着,“腌得正入味兒。”低笑一聲,“不止曉得,還是我暗中安排她躲過了謝驥搜尋,提早上船提開。”
桂音聽得驚怔,“謝小姐和他不是……”怕隔牆有耳又忙收回話尾。
許廷彥靜默少頃,才道:“這種有悖人倫綱常的事終將受世人不恥,謝驥身為吏部尚書位高權重,且有妻兒,豈會甘冒身敗名裂的風險,將這段孽情公佈於世?他那樣心機深沉、野心勃勃之人,又豈甘於平庸碌碌無為的生活?他的如意算盤,不過是要將琳琅私藏身邊,無名無份見不得光追隨着他罷了。”
“謝小姐定是不肯。”桂音搖頭,那樣心高氣傲活得瀟洒的女子,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許廷彥頜首,“更何況……”他頓了頓,“謝夫人又剛懷了身孕。”
“他怎麼能夠……”桂音瞪圓了眼。
“我未去東北前,琳琅就私下尋到我,要遠渡英國留學。”許廷彥道:“她也很可憐,哭得厲害,要捨棄一份感情實非嘴上說得容易,她雖生性洒脫,卻終歸是個用情甚深的女子。”輕嘆口氣,“我便幫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