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4）

（十二）

荊如嵐睜眼看清這個房間，發現這裏竟然能漫進清白的太陽光。她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陽光。

斷裂的連結神經末端無時無刻都在向她傳來針扎一樣的疼痛，感受到被施加的II型鎮定劑在自己身上根本了無用處。斷裂連結后的意識海乾涸的可怕，那彷彿是世界末日的景象，一去調動精神便會痛徹心扉。

想起昏迷之前與那個少年的約定，荊如嵐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精神閾值，就像是遠離了海岸的死水窪一樣，只待毒辣日光的蒸發。她恐怕只能保證身為一個嚮導E級的水準了，再往下的F，精神力也就相當與最最普通哨兵的水準。

她連自己都顧不好，即使是這幅樣子，那個人也要固執的與她精神結合嗎？她的第五次精神結合，想想就覺得諷刺，什麼時候這種事可以如此隨意了。

她好像自暴自棄般的，偏讓自己的精神強行潛入自己的意識海，在廢墟焦土裏倘佯。鼻腔里具是枯萎的味道，倒是應和了她那少見的煙味信息素。突然，一股清冽彷彿涼入人心的幽香混入其中，絲絲縷縷便霸道的奪走了她的所有感官。

那是白薔薇的香氣，冷冽而清貴，她這時突然想起了這種花的花語——我足以與你相配。彷彿也在向她傳達暗示着什麼。

“你醒了？”笑紅塵恰巧才剛進來，便敏感的感受到那極微弱的精神波動，終於又悄然煥發起來。

她極輕微的點了一下頭。走進來的少年一頭銀髮仿若披了滿身的晨光。

“你確定，要當我的第五個哨兵？”沉默了一會兒，她開口說道。

笑紅塵覺得自己不喜歡她這樣說話，彷彿自己的心都被什麼東西梗住。這明明是命運強加給她的劫難，然而她卻把這當作自己過去驚天的不堪。

“我沒感受過正常關係的哨兵與嚮導的結合，聽說……那種感覺其實是很神聖的。但是我……還是很抵觸。”荊如嵐細聲向他呢喃。

笑紅塵坐在她床沿上，很認真的看着她，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精神結合這種東西對於荊如嵐來說意義是不同的。就如同心理創傷疾病一般，她恐懼抵抗着它，一次次受到傷害，難以把自己再交託給另一個人。何況，她認為無論這種經曆本身還是這種經歷對她個人條件所造成的後果，對於他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剛巧，我也從來沒體會過他們口中的正常，你也從來沒體會過——”

“我們就是彼此的第一個，所以，以後多指教了。”他看着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快一些，然而少年的意氣高傲與消融一切陰翳的氣勢本就是融入骨子裏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忍不住讓荊如嵐去聽信，哪怕不過是在隨他一起任性。

“可我就算考慮到與你締結連結后精神力恢復的可能，最多也只能到D級。”

“沒關係，反正我是超S級，定位在全局最中央，你誰都不用管，只要顧好我就可以了。”

“不用擔心這麼多，從今往後你一切有我。”這句話在荊如嵐心裏不斷激蕩起迴響，這種，可以有人去依賴的感覺。

眼前的少年是日月區的第一哨兵，與其相牽扯的一舉一動都凝聚着眾多的視線。他似乎很早就習慣了不平凡，很早就將迎難而上、登峰造極當作呼吸一樣自然。既有着老練與果敢，同時又有着恣意的少年任性，但總之他身上的一切都將他打磨成這樣絢麗尖銳而又耀眼的姿態。

然而這樣的人，有一天，突然向荊如嵐伸來了手。

“而且，我笑紅塵看人的眼光當然不是尋常短見可以理解的。”

面對這樣的話語，荊如嵐不想再矯揉的後退，既然他說她可以，那麼她就一定可以。一直以來，她也一直都相信着淌過那麼多條暗河的自己。

“為了證明你是對的，我會儘力和你合拍。”

（十三）

荊如嵐坐在實驗室里，面對着穿着學究至極的媒介人。這位名叫軒梓文的B級嚮導不僅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媒介人，同時還是明德堂一位優秀的教授學者。

“非常令人震驚的結果，你的精神閥值只能達到E級，但比尋常的E級要高。至於對精神力意念的操控和高超技巧，我所見過的超A級嚮導都絕對不如你。聽說……你是從精神結合強行斷裂情況下存活下來的嚮導？你從前是s級？”

“是。”對於這個重複千遍的話題，荊如嵐此時面對專業人士再沒有遮掩。現在整個日月區的神啟者怕是已經都知道了：他們的第一哨兵在一次灰色地帶任務中救下了一位被兇惡組織脅迫的嚮導少女，這個少女從前的等級很高以至於被人盯上，但是精神結合被強行斷裂后能不能正常活下來都是個問題，可向來獨行的金君這次偏偏就認準了這位少女，不顧其殘破的意識海也想要與其締結精神結合。當然具體的細節笑紅塵沒有對外公佈，比如說荊如嵐從前的等級是S，精神結合其實一共斷裂了四次等。

本區的第一哨兵終於願意脫離獨行狀態，找到了自己滿意的嚮導，這本來是天大的喜事，可能牽動着全區戰力的增幅，可誰能想到他選擇的嚮導卻是這個情況。雖然這是個哨多向少的時代，但可供第一哨兵選擇的高階嚮導卻是絕對不嫌多的，從前他們還暗暗期待着這個可能性，可是現在連這個可能性都被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少女給扼殺了。

“從來沒見過S級嚮導，畢竟全區只有史萊克區的‘光之女神’那麼一位，而且史萊克區和我們日月區向來有些針鋒相對。”他眼裏有幾分好奇和學者特有的狂熱。

“我已經不是S級嚮導了。”她的語氣很是淡然。

“那真是太遺憾了，原來原本我們日月區也是可以有這麼一位的……而且金君還願意與你締結精神結合。對了，忘了說，你和金君哨向匹配成功，匹配率百分之九十三，真的已經是相當好的數值了。雖然比不上史萊克區和星羅區那兩對的數值‘變態’。”

軒梓文說的，自然分別是史萊克區和星羅區的第一組合。星羅區的“邪眸白虎”和“幽冥靈貓”的匹配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這是自神啟時代以來人們的認知範圍里最高的匹配數值。星羅區的戴家與朱家自古以來便有着聯姻的緊密關係，兩家的子弟總是能出現一對又一對高匹配的哨向組合，而在這一代更是被推向了歷史新高。

然而，上天的無常是人意無法勘破的，在史萊克區那對組合未公佈於世之前，人們原本認為一對哨向的匹配率是不可能完全圓滿，因為人與人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個體。而史萊克區的“修羅之瞳”和“光之女神”卻打破了人們的認知，他們的匹配率，是猶若天賜一般的百分之一百。

不與他們比的話，只要達到百分之九十的邊界就算是真正的了不得了，起碼日月區創立以來這才是第三次，相信也定能堵住一些人的嘴。畢竟天魂區的第一組合“肌體無懈”和“腦波入侵”匹配率也不過是是百分之八十四。

不，她現在只能去跟這些從前只在傳聞中出現的人物去比，畢竟她已有所覺悟去成為他的嚮導。荊如嵐這樣想到。

“我現在的狀態可以締結精神結合嗎？”她詢問。除了正規評估登記在案，再測一下匹配數值，她最大的目的便是這個了。

“當然可以，你的精神力真的非常頑強，令人敬佩。”

“謝謝。”

笑紅塵退在實驗室玻璃牆的另一端，這玻璃牆由特殊材料打造，可以防止正在進行測試的嚮導的精神遊絲擴散，以至於引起哨兵的狂暴。除了看得到，其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笑紅塵對當下這種感覺感到十分新奇，就是他在這裏有些焦灼的等待一個人，等着她出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或者壞消息。而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都謹慎到要提前想好該如何應答，甚至禁不住一點一點收起了自己的鋒芒。

荊如嵐出來了，然而從她平靜的神情上一點也看不出來情況到底是好是壞，這可真是為難壞了笑紅塵。

“我們匹配成功了，匹配率是百分之九十三，不過我現在的等級只有E，精神狀態可以現在就締結精神結合。”她用一種做彙報的語氣簡練的說完這一切，絲毫沒有提及軒梓文誇獎她的題外話，隨後就像是一種等待發落的姿態，笑紅塵二十年的人生中頭一次對一個人如此無可奈何。

不過百分之九十三，他的異色眸中還是閃過一抹驚愕。這個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他頭一次有些感謝意外、運氣這些東西，但兩人這樣艱難的才能走在一起得到這個結果，又怎能只用運氣形容。

“挺好的。其實我本來打算就算不匹配也要拉你去締結的……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我挑人准，這回那些傢伙以後都不能往我這兒強行塞人了。”

“我們明天就可以準備精神結合儀式，到時候你可以見一下我爺爺和妹妹。放心，他們不會有偏見，只要是我認可的人，他們都會認可。”

“嗯。”

“你現在沒有什麼事，我也在告假……要不要一起去逛逛明都？”笑紅塵毫無徵兆的向她拋出了一個邀請。

“最近日月區要自己舉行五年一度的閱兵，市區內的氣氛都已經躁動起來了，很熱鬧，還有很多外來人流湧入……好吧，其實是我自己挺想看看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獨行，而哨兵的五感過於敏銳，所以活動範圍一直被局限着……現在總算有了你嘛，要不要陪我？”他這話有幾分真假，便只有笑紅塵自己知道了。

而荊如嵐卻是已經無法拒絕了。

（十四）

日月區要舉行五年一次的閱兵，作為有着遠超其他所有區軍事科技力量底蘊的第一大區，他們是有着十足底氣去做這件事的。屆時其他各區甚至都要派重要代表來現場觀禮，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難得的估測日月區實力與借鑒學習的機會。

“來到日月區，就跟來到另一個世界似的。什麼時候星羅區也能這麼方便就好了。”走出明都此次閱兵專用場館的降落點，朱露望着明都高聳入雲的新式現代化城建，撲面而來的高科技感與星羅區的老派完全不同，不禁輕聲發出感嘆。

清風吹拂過她的黑色長發，露出她清爽而又端麗的容顏，像是清晨的朝露。她的眼眸也是極暗沉的深灰色，體態輕盈的像就要被風吹去。東方女性特有的深邃而又空靈的美感在她身上被展現的淋漓盡致，並非一眼便奪目，而是那種美越看越發悠遠，越發飄搖。

“朱露小姐過譽了，星羅區保存着全區最多的天然山水，也是全區最寶貴的財富。”負責接待的日月區軍部服務人員不禁上前客套道。突然，他卻感受到一股帶着毫不掩飾敵意的精神力，毫不客氣的向他欺來，他不禁全身一凜，望向了敵意的來源。

或許就是會有這樣的人，連唇角的棱瓣抿起與金髮的末梢揚起的都是隱忍的桀驁，邪眸中連不耐煩的氣焰都恰到好處。仿若生來便要踐踏過浮華，卻不添一絲粉飾，只有從金玉中走出來的華盛骨血，那是與荼靡死戰的剛強。

對於一個對自己的嚮導具有極強佔有欲與保護欲的哨兵來說，來自任何一個哨兵對自己嚮導的刻意接觸，都會引起他本能的敵意與戒備。那人不禁畏懼的向後退了退，而朱露卻是似乎已經習慣了，反而微笑着迎上自己的哨兵。

星羅區的這對第一組合，雖然現今大名響徹全區，但其實真正論起來，正式成立不過是在去年罷了，那時他們都是十八歲。戴華斌十五歲便覺醒成為哨兵，然而朱露十八歲才覺醒成為嚮導。

十八歲，對於所有神啟者來說這覺醒都來得太晚了，甚至一度讓人懷疑朱露沒有覺醒的可能，連她自己當時都是那樣懷疑的，因為一旦過了青春期就再也沒有覺醒的可能了。那是對於朱露來說，一段充滿傷痛的青春歲月，認為會相伴一生的青梅竹馬，在最熾熱的年華獨自離開她，履行一名哨兵的職責。

而她一個人，數落着隨着時間的流逝，那愈發渺小的可能。哨兵與嚮導，是絕對忠於彼此，扶持彼此，陪伴近一生所有歲月的存在，她無法接受，他身邊會有這樣一個人，但卻不是她。

戴華斌曾經同她說，其實她不覺醒也很好，他其實並不希望朱露同他一樣過這種作為人形武器的生活。而如果她願意，他在失感之前就會娶她，排除萬難，終身只會與同性嚮導締結精神上的結合。

他一直都在等她，孤身奮戰，即使沒有等待的必要性，那個位置也不可能有別人。所以她想要覺醒，想要成為嚮導，戴華斌的嚮導只能是她！

當家族裏其他未覺醒的子弟已經開始學着接手家族事物，她仍舊將一顆心撲在這件事上，好在命運終於眷顧了有心人，朱露如願成為了戴華斌的嚮導。其實她覺醒之初只有B級，卻提升至了現在的A級。

他們涉世未深時便在一起，今後也會一樣，一起去深入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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