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思想教育
在短暫的糾結后，克萊恩深吸口氣，接起了電話。
壓抑着痛苦的尖叫嘶吼頓時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克萊恩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奧黛麗？”
在這個過程中，他聽到了夢境角色帶着絕望的低語：“救救我……‘世界’先生……我不想消失……”
好尷尬……“正義”小姐，我現在跪搓衣板（劃掉）裝睡還來得及嗎？
聲音漸漸遙遠，似乎是有人拿着手機，走到了遠離聲源的位置。奧黛麗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世界’先生？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都挺好的。感覺比以前好了很多。”克萊恩乖乖答話。
“那太好了。得麻煩你等我一會兒，我處理一下這邊的事情就回去。”奧黛麗的語氣輕柔，甚至略有上揚，卻反而顯得有點刻意。這讓克萊恩摸不清她的情緒。
他帶着點小心帶着點歉疚地說道：“我是不是又打亂了你的安排。”
“不會呀。你清醒得頻繁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奧黛麗似乎在努力顯得自己很高興，“這些困難都是可以預見的，你不用覺得內疚。”
“嗯，我正好有事請你幫忙。可以給我補充一下靈性嗎？”
克萊恩愣了愣，打了個響指。然後，他聽到了奧黛麗鬆了口氣的聲音。
“太感謝你了，‘世界’先生。”她維持着自己有點刻意的上揚語調，“我很快就會過去，你稍微等我一下。”
這時，克萊恩看到阿羅德斯鏡面閃爍，浮現出了銀白的字跡：“女主人是被嚇着了。”
這樣啊……克萊恩遲疑着叫了一聲：“奧黛麗？”
他的聲音阻止了奧黛麗掛掉電話的動作。
“你好像不太開心？”克萊恩小心地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他聽到奧黛麗的聲音終於低落又真實了起來：“這邊死了好多人……”
唉……克萊恩在心裏嘆了口氣。他低聲說道：“別害怕。”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嗯。”對面的聲音似乎稍微輕快了一些，“你要記得小心。”
“我等你先掛吧。”
克萊恩依言掛了電話，低下頭，看到阿羅德斯的字跡變化了形狀：“主人加油！您要讓女主人慢慢地對您產生心理上的依賴，最終再也離不開您！”
他嘴角一抽，剛想訓阿羅德斯兩句，就聽到戴莉女士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聽到戴莉女士帶着極大的驚異和警惕叫道：“霍小姐的電話？”
……
阿爾弗雷德剛回到家，就看到小姑娘飛快地迎了上來。
“阿爾弗雷德~~~”
然後阿爾弗雷德就甩不掉這個小尾巴了。
對此他已經有點習慣了。自從知道了哥哥差點死掉之後，奧黛麗一見到阿爾弗雷德回家，就要跟在他身後粘着他。
上次看到這樣追着我的奧黛麗，可還是她只有四五歲的時候呢……阿爾弗雷德帶着點隱秘的身為兄長的自得，看着奧黛麗從女僕手中端來紅茶，遞進自己的手裏，然後揮退女僕，坐到自己身邊：
“阿爾弗雷德，我看到報紙上說，費內波特的國王在演講過程中當眾死亡了。”
她壓低了聲音問道：“費內波特王室也是‘仲裁人’途徑的吧？最近‘仲裁人’途徑怎麼總出問題呀？”
阿爾弗雷德皺起了眉。奧黛麗的話戳中了他的隱憂：魯恩王室對教會布下陷阱，和費內波特國王當眾死亡，或許具有相同的根源。
畢竟兩者的最終結果都是製造混亂，而混亂正是“仲裁人”最為厭惡最為抗拒的。
“阿爾弗雷德，你這個途徑是不是容易倒霉呀……”奧黛麗抱怨似的說道，“王室對此有什麼表示嗎？”
“就是正常的那一套，悼念，緬懷……反正我沒聽說有什麼動作。”阿爾弗雷德壓下了心中的憂慮。他可不希望自己還沒有什麼根據的猜測被敏銳的“觀眾”發現。
奧黛麗正是一副什麼都沒有察覺的樣子。她似乎更關心阿爾弗雷德對王室有沒有足夠警惕，彷彿老師檢查學生的作業似的，查問起各位王室成員近期所有的動向。
……
奧黛麗迎着疾速駛來的車輛，找準時機跳上了車頂。
她剛想嘗試拉開後座的車門，就看到車窗搖下來，一隻手從車內伸了出來。
奧黛麗愣了愣。她有些溫暖地笑了，拉住這隻手，就着這股力道鑽進了車廂。
然後，她直接被拽着摔在了後座上。
“‘世界’先生！你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她半是撒嬌地抱怨道，一面從後座上撐身坐起，整理着自己在拉扯中產生褶皺的衣裙。
這真的不能怪我，我真沒想到“正義”小姐居然這麼沉。我第一下都沒拉動她，結果第二下正趕上“正義”小姐自己發力，一下就用力過猛了……
我去，我該不會根本抱不動“正義”小姐吧……
做了錯事的克萊恩只好不說話。
奧黛麗一邊整理自己，一邊仔細地觀察着克萊恩的狀態。她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你看上去確實好多了，疲憊感沒有那麼強烈了。”
以前哪怕是自然蘇醒，“世界”先生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沉重感，彷彿他的意識隨時都會一下栽倒。
我還是做了有用的事情的……奧黛麗主動問道：“你覺得自己可以清醒多久？”
“應該不會短……我現在沒有那種意識將要下沉的感覺。”克萊恩說著，拿了個硬幣隨手拋了一下，“大約兩個小時吧。”
那真的是很大的改善了！在上午經歷了那麼多以後，奧黛麗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情終於明媚了起來。
她一笑，克萊恩也覺得自己被點亮了。他下意識地噙起了笑容，一邊問道：“你的污染怎麼樣了？”
“呃……我還沒顧得上解決。現在大約也查不出來什麼，只能依靠後續經常複查。”奧黛麗知道克萊恩在擔心什麼，主動解釋道，“有個三五天的治療，基本就能保證晉陞不出問題了。”
“正義”小姐這是，被污染都產生經驗了啊……克萊恩追問道：“有產生別的問題嗎？你跟原初應該是進行了直接的對抗吧？”
“呃，還好。你不是幫助我解決了靈性的事情嗎？多虧你醒了，不然後面的操縱我做起來還有點麻煩……嗯，精神上的疲憊感肯定還是有的，但我覺得我過一會兒就能緩過來了。”
克萊恩想了想，說道：“要不，你趁我醒着，先睡一會兒？”在他清醒的狀態下，至少可以自主壓制天尊意志，不至於讓奧黛麗在不能自我保護的情況下突然受傷。
“呃……下次吧。現在局面還比較混亂，我擔心有突發情況。”
……我現在醒着，能有什麼突發情況。“正義”小姐這是心情低落，睡不着吧……克萊恩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猶豫着不知怎麼啟動下一個話題。
沒想到奧黛麗主動說道：“其實，我想我更需要你陪我說說話。”
“觀眾”真是好啊，連被安慰的時候都可以體貼地主動開啟話題……克萊恩在這個話頭上找到了接續下去的方式：“阿羅德斯說，你被嚇着了。”
“也不算是被嚇着了……”奧黛麗苦笑了一下，垂下了頭，“其實情緒上的事情都很好解決，我只是覺得很迷茫，不知道怎麼樣才是對的。”
“我一邊清楚地知道我沒有做錯什麼，一邊又覺得這很殘忍。這一次犧牲的都是夢境角色，不會有什麼實質的影響。可是將來呢？”
“如果有一天，我為了自己堅信正確的事情，必須要犧牲無辜的人，甚至犧牲我最重要的夥伴。我也要這樣傷害他們嗎？這一天其實並不遙遠，我即將晉陞天使，很快就有能力輕易為別人帶來災難了。”
“我就開始覺得，我不知道怎麼安撫自己了。如果我告訴自己這都是夢境，都是假的，就好像在逃避這件事一樣；可是我如果催眠自己，告訴自己我沒有做錯，我覺得我會變得越來越冷酷無情的。”
“莎倫女士告訴我要節制惡念，可我覺得，這對‘觀眾’並不適用。我們可以依靠催眠，讓自己相信任何事情。只是控制自己的念頭，實在是太不保險了。”
她輕輕抬起眼，瞄了一下克萊恩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表達清楚我的感受。”
克萊恩看了她一會兒，輕輕說道：“我想我聽懂了。”
他掉開頭，目視前方，說道：“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什麼是對的，因為連我都還不清楚怎樣算是正確。不過也許我可以和你分享一些我的經歷。”
奧黛麗抬起頭，很專註地看着他。
“你還記得喬治三世成神的事吧。在我破壞了祂的成神儀式，逃走的途中，我遇到了亞當。”
“亞當對我說：‘喬治三世隕落，魯恩遭受重創，因蒂斯不再旁觀，決定趁機發動進攻，這場大戰開始真正席捲世界。’”
“‘這樣的結局，你接受嗎？’”
奧黛麗立時堅決又強硬地辯解道：“你沒有錯。喬治三世製造了那麼多災難，傷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如果任由祂成神，能夠阻止祂的人就更少了。”
“何況，何況你當時應該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吧？”
克萊恩笑了笑：“所以我當時對亞當說，我接受，但我也會在之後，努力地降低戰爭帶來的傷害。”
“我也明白，有些事情僅靠彌補是沒有用的。失去父親的小女孩並不會因為我的幫助，就不再經歷那些痛苦和無助。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他看向奧黛麗碧綠的眼睛，他的雙眼彷彿容納了沉重這個概念本身：“我知道這個例子有很多特殊性，它並不能告訴你未來究竟要如何選擇。但我認為，你至少要正視一件事，那就是身為神話生物，無論懷着再大的善意，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最終都會給一部分普通人帶來災難。”
“這是我們無法避免，只能接受的事情，是這個混亂和瘋狂的世界帶給我們的。”
“我們總要做出選擇，不可能站在原地不動。我們能做的，是記住我們給他們帶來的痛苦，對這樣的痛苦感同身受。只有這樣，才不會在神性中失去自我。”
奧黛麗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點了點頭。
她扯出了一個不太快樂的笑容，目光卻堅定了很多：“我明白了。”
“謝謝你，‘世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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