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完剛才那句話,男人還饒有興緻地輕撫了一下黎風蘭的長發。
而黎風蘭則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說:“師叔一直不在宗門,當然不會知道。”
莫憎羽一直在人間遊盪,跟本不了解自己這個師侄。
“也對。”男人笑着將手收了回來,並頗為贊成的點了點頭。他坐到桌邊,非常不見外的動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黎風蘭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不懂莫憎羽剛才究竟是看出了什麼,還是有其它的目的。
或者說黎風蘭一直都看不懂莫憎羽這個人。
眼前的男人遊戲世間,從來都不按照套路出牌。每每面對他的時候,黎風蘭總覺得自己像只被大貓玩弄的獵物。
明明上輩子他被修真界大能一起追殺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的……
莫憎羽嫌棄密光山無趣,喝完那杯茶他就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準備去別處尋樂子了。
而就在黎風蘭將紫衣人送到門口的時候,莫憎羽忽然又轉過身來朝他眨了眨眼笑着說:“我記得風蘭受過一次重傷,從此止步築基,無法在修真一事上精進。”
黎風蘭點了點頭,他不明白莫憎羽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件事。
“所以師侄還不如放下執念,去人間逍遙自在。”
——原來莫憎羽以為,黎風蘭是受傷之後不甘心,這才勤奮苦修,劍法超群的?
不過話說回來,在天眠宮勸人不要修真,這件事可真是只有莫憎羽能做出來。
哪怕自認鹹魚的黎風蘭,在心態方面都要甘拜下風。
說完那句話,莫憎羽就轉身離開了這裏。
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黎風蘭不由想到——自己這個師叔,十句話裏面有八句是在開玩笑,但是勸他不要苦修這一句,絕對是真心的。
畢竟莫憎羽他本人就在踐行。
只不過《天眠道生》裏有講,莫憎羽雖然不願苦修,可是天資出眾,修為更是高深莫測。
像他這種人勸別人放下執念,聽着可真有些討打。
黎風蘭做事小心謹慎,直到目送莫憎羽御劍離開密光山,看着他身影完全消失在濤濤雲海之中,這才轉身回到屋內。
關緊房門后,黎風蘭把原主師尊留下的乾坤袋拿了出來。
這袋裏裝着不少靈石,黎風蘭靈根全廢,憑他自己的力量無法支撐一個陣法的運行。幸虧有乾坤袋在,他才能順利佈陣。
說起來原主的師尊在黎風蘭重生前就開始閉關,五年時間對修士來說實在太短,黎風蘭也不知道他師尊到底什麼時候出來。
在原主的記憶里,他師尊對徒弟雖然採取半放養模式,可出手向來闊綽。
尤其原主受傷后,師尊給了不少的防身靈寶。
所以在將乾坤袋裏東西取出來的同時,黎風蘭難得真心地在心中給他那位閉關的師尊說了聲謝謝。
下一刻黎風蘭就皺眉用剛剛取出的靈劍劃破了自己的手指。
男人慢慢閉上眼睛念動咒文,血一滴一滴的濺落到了地上。
由靈力幻成的暗紅色符文剎那間鋪滿地面。
從窗外看去,密光山忽然閃過一道紅光,過了很久才逐漸消失。
小樓又恢復到了往常的樣子。
站在房間中央的男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並長出一口氣。
陣法布終於好了。
程渡安的修為是從黎扶月那裏偷來的,他不會珍惜,更不會去費勁研究什麼陣術。
這個陣法並不複雜,但是黎風蘭相信對付程渡安的分.身傀儡還是綽綽有餘的。
是夜,密光山半山腰的那棟小樓,彷彿也隨着密林一道睡了過去。
沒有人看到,一道暗紅色的劍光忽然劃過夜空,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躺在床上的黎風蘭輕輕地閉着眼睛,好似已經陷入了沉睡。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暗紅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這棟小樓里。
程渡安那分.身傀儡,果然就像黎風蘭猜的那樣來到了這裏。
和白日裏不同,站在小樓中的男人眉眼凌厲,滿是殺意。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緊接着一秒也沒猶豫,就從手中變出了一把匕首,向著那張床走去。
黎風蘭睡覺的時候異常安穩,他的手輕輕地搭在被子上。窗外正好有一縷月光投了進來,遠遠看去這雙白皙優美的手,就好似月光凝聚而成。
見狀,紅衣人的腳步不由一頓。
他本打算直接用匕首劃破黎風蘭的手腕,將對方的血引入自己的身體。
可在看到那雙手后,紅衣人的視線居然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去。
黎風蘭臉上有一道暗紫色的猙獰疤痕,因此白天他都戴着帷帽。現在沒有了帷帽遮擋,紅衣人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
蒼白、脆弱。
這兩個詞在剎那間沖入了紅衣人的腦海。
男人的五官極精緻,在月光下竟美的有些虛幻。而臉上那道暗紫色的傷疤,也被襯托的格外猙獰。
紅衣人當場就愣在了這裏,除了美與丑的極致碰撞外,他居然在黎風蘭的身上……看到了幾分那人的影子。
“黎扶月……”作為分.身的他,自然也有過去的記憶。
實際上原主和上一世的黎扶月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黎風蘭這張臉之所以與他上一世相似,只是因為他的神魂過於強大,慢慢影響到了外貌而已。
看到這張與黎扶月有三四分相似臉,這個站在床邊的紅衣男人總算是想起了今天的正事。
——他要與黎風蘭換血。
眼前這個人再像黎扶月,都不是他。
甚至他不允許這世上還有與黎扶月相像的人存在。
程渡安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床邊,接着俯身半分猶豫也沒有的直接劃破了黎風蘭的手腕。
嘶……好疼。
黎風蘭忍不住在心底里暗罵了程渡安一下,再給這個小偷記了一筆。
一滴滴血珠從黎風蘭的手腕上滾落下來。
黎風蘭的手腕纖瘦而蒼白,鮮紅的血珠也因此分外顯眼。
程渡安看愣了一下。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劃破自己手腕的時候,隨着“滴答”一聲,又一滴血砸在了地上。
就在下一刻,玄色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暗紅紋路,看上去極其詭異。
“這是什麼東西!”程渡安不由瞪大了眼睛,想要向後退去。
然而還沒等他移動,地上的暗紅色紋路就已經“發芽”,如藤蔓一般將程渡安的身體牢牢鎖在了這。
此時,躺在床上的黎風蘭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並起身坐在了床邊。
程渡安被紅色的靈力禁錮在原地,他狠狠地咬了咬牙,聲音略帶顫抖的向黎風蘭問道:“你到底是誰?”
坐在床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當下他的衣服還有整張臉都已經被映上了紅光。
黎風蘭本就精緻的五官,變得愈發明艷。甚至就連那原本猙獰的傷疤,都在此刻化作了裝飾。
他沒有回答程渡安的問題,輕輕咳嗽了兩聲,靠在床邊的花格上說:“你不是程渡安的正身。”
黎風蘭的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男人就用匕首朝他刺來。
然而那從地上生出的詭異藤蔓已經蔓延至男人的胸口,匕首還沒有碰到黎風蘭,他的上半身就不能再動了。
不僅如此,程渡安體內的真氣再次逆行,胸口處着了火一般的痛。
黎風蘭慢慢的站了起來,毫不費力地從紅衣人手中抽出了匕首。
“程仙君,您這樣的貴客,半夜來密光山做什麼?”黎風蘭一邊把玩匕首一邊笑着問。
紅衣人當然不會回答黎風蘭的問題,這個困住自己的陣法的存在,已經擺明了告訴他:黎風蘭知道自己的計劃。
或者……眼前這一切,根本就是黎風蘭設下的局。
“你到底是誰?!”程渡安的表情無比驚恐,他又一次問道。
男人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竟然在一點點的流失……似乎是被…被這詭異的陣法吸走了。
真氣逆行越發猛烈,紅衣人胸口處那滴心頭血好似沸騰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黎風蘭手中的匕首終於慢慢地點在了男人的胸口。
他抬起頭,笑了一下說:“我?我不過是你這滴心頭血的主人而已……”
紅衣人的手腳,在剎那間變得冰涼無比,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對面人,喉嚨中發出了殘破的氣音,半晌后終於說出了那個名字:“黎,黎扶月……”
同一時間,明心宗的影殿內。
身着赤色墜玉錦袍的男人吐出了一口鮮血,本來在打坐的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男人的眉眼微微上挑,唇邊還沾着鮮血,看上去明艷而妖異。
殿內的石鈴飛快震響起來,程渡安瞥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的那個分.身出事了。
不過男人沒有時間去想分.身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因為受到他的影響,程渡安本體的真氣也開始胡亂在身體內碰撞了起來。
這感覺宛若刀攪,痛苦異常,可是在痛苦之餘,程渡安居然將手緩緩地按在了胸口處,緊接着笑了出來。
他的臉上痛苦與快樂交織在一起,看上去格外詭異。
程渡安害怕真氣逆行,更害怕道心承受不住逆行的真氣而碎裂。
而他之所以會笑,是因為同樣只有在這一刻,程渡安才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黎扶月的道心依舊“活”在自己的身體裏。
……
程渡安是明心宗宗主最小的孩子,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是一個有野心,甚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但可惜的是,程渡安空有野心。
他的靈根實在太平庸了,就算拿丹藥當飯吃,結嬰之後程渡安的修為還是徹底停滯不前。
程渡安一直想,要是自己出生在普通人家,不曾接觸修真,或者不是明心宗宗主的兒子就好了。
這樣他一生也沒有機會窺見大道,更不會知道天地寬闊。
可程渡安偏偏知道。
他想自己這種無力感與絕望感,是常人無法體會的。
直到那天,有秘境開啟。
傳說秘境裏面長着一棵上古神樹,只要吃了樹上的靈果,就能夠洗筋伐髓,一躍成為天靈根。
程渡安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這個秘境十分兇險,程渡安是與明心宗的弟子結伴去的。
那些弟子修為都比他高,與其說是同探秘境,不如說是專為保護他才一起進入秘境。
可惜就算這樣,在到達傳說中上古神樹所在處之前,隊伍里的其他人還是全部死在了路上。
千年時光過去,程渡安依舊無法忘記那天的情景。
他站在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巒前手舉長劍,過了幾秒開始快速後退。
就在這個時候,那座山巒居然動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山”前的人才看清,原來這並不是什麼山,而是一隻卧躺在地上的凶獸!
凶獸看到了程渡安,它金色的豎瞳閃動兩下,接着張開血盆大口快速朝程渡安所在的地方而來。
這是一隻仙級凶獸,力量幾乎等同於人類修士渡劫期。
程渡安必死無疑。
儘管知道自己躲不開,可男人還是咬牙想要御劍逃離這裏。
凶獸看到他的動作后,只輕輕用尾巴拍打了一下,程渡安就從天上掉了下來。
他躺在地上,能夠感受到整塊大陸都在因為凶獸的動作而震顫。
程渡安不是一個輕易認命的人,可這一刻他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就在閉眼的同時,他聽到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怒吼。
下一刻地動山搖。
男人睜眼就看到,那隻黑色的巨獸踉蹌着後退而去,最終竟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這是……”程渡安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
又過幾秒等煙塵散去他方才看清楚,原來是有人一劍刺穿了凶獸的咽喉。
如此強大的力量,就連程渡安都從沒見過。
一身白衣勝雪的黎扶月,就這樣擦乾了長劍上的血污,緩步向程渡安走了過來。
而程渡安也正是在這一刻,愛上了眼前的人。
——是的,愛。
程渡安一直都清楚,他愛黎扶月。
就像他同樣清楚,自己在愛的同時還深深地嫉妒着黎扶月一樣。
那次黎扶月不但替他療傷,甚至知道程渡安的目的后,還不嫌麻煩的帶他去找到了那棵上古神樹。
只可惜到了之後兩人才發現,那棵樹已經枯死了上千年。
最後他們雖然沒有找到靈果,可黎扶月還是一路將程渡安平安送出了秘境。
也正是在這一路上程渡安意識到,聞名全修真界的黎扶月仙尊面冷心熱,並沒有傳聞中那樣遙不可及。
黎扶月越是這樣,程渡安心中那團異火燃燒的越是旺盛。
明心宗的弟子都怕他、躲着他,更沒有人會與他做朋友。
只有黎扶月不同。
——當一個人距你很遙遠的時候,你絕對不會嫉妒他。但是當他突然闖入到你的生活里,卻會叫你產生出一種觸手可及的錯覺。
程渡安就是這樣。
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摘下天上那一輪明月。
黎扶月距他越近,他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嫉妒。
愛與嫉妒的種子一起發芽,互相纏繞着生根長大,難分難解。
……
“黎扶月,黎扶月……”程渡安的心口從沒有這樣痛過。
他慢慢地倒在了地上,臉上帶着病態的笑容。
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處,感受着道心那一下下的震顫。
男人知道自己去往天眠宮的分.身一定是出了意外,但他現在完全無暇顧及。
程渡安的頭髮散了開來,他躺在地上一邊笑一邊輕聲呼喚着那個名字。
卑劣又怎樣?可我的確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我獲得了力量,而且我們是一體的……黎扶月。
天眠宮密光山的小樓里,黎風蘭只冷冷看了紅衣人一眼,下一刻他就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的匕首刺入了程渡安的皮肉。
一滴血在此時衝破男人的胸膛,緩緩地落到了黎風蘭的手心。
這便是他的心頭血。
紅衣人瞬間一動不動,好像散去神魂一樣被凍結在了這裏。
而看到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手,黎風蘭慢慢地將心頭血攥緊,下一刻這東西就消失在了他的手心,回歸到了主人的身體裏去。
原本破碎的靈根有了生長的跡象,黎風蘭的額頭忽然出現了一道紅痕。
不過只一瞬,那道紅痕又消失不見。
房間內的陣法繼續運轉,紅光大勝。
一道刺眼的亮光閃過,紅色的“藤蔓”一點點消失,失去了支撐的程渡安慢慢倒在了地上。
見狀黎風蘭不由鬆了一口氣,接着忍不住輕咳起來。他對程渡安這個恩將仇報,偷走他道心的人沒有一點好感。
剛才那個陣法擾亂了紅衣人體內的真氣。
要是叫外人來看,他就是因為體內真氣突然逆行,心頭血不受控制破體而出,這才重傷身亡的。
死法已經設計好了,黎風蘭現在要做的就是處理他胸前的刀傷,然後連夜將眼前這具屍體扔到別處,徹底撇清自己與此事的關係。
畢竟只要見到這具屍體,人們應該就能看出眼前的紅衣人不過是一個分.身傀儡,以及他的修為究竟是從哪裏偷出來的……
屆時修真界絕對要因為這件事亂上一陣,黎風蘭可不想被牽扯進去。
可惜在動手的時候,黎風蘭不小心忘記了一件事:
他現在的身體,不是一般的差。
剛才那個陣法耗費了他不少心神,而黎風蘭也還沒有完全吸收那滴心頭血。
因此就在他準備處理這具屍體的時候,黎風蘭的額頭忽然一陣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接着重重摔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完蛋了……
黎風蘭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我的房間正中央,還躺着個屍體,這屍體上的刀傷,還沒來得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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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風蘭:危危危危危危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