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
整個2樓過道因為尤霧的這句話，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鹿顏就站在尤霧旁邊，跟他一樣直勾勾盯着木易的臉。
站在最外側的幾個小女生雙手死死捂着嘴，時不時傳出幾句輕弱的喘息聲。
除此之外，再也沒了剛剛所有人探着脖子爭論不休的場面。
尤霧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睛直勾勾盯着站在角落始終一聲不吭的木易。
他往前走了兩步，歪着頭將右手搭上了木易的肩。
“啊——不是我乾的，不是我……”木易雙眸失神，攥緊的左手連帶着整個胳膊都開始顫抖了起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尤霧突然沉下了臉色。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直接貫穿着尤霧整個右手，捏着木易肩膀的指關節都開始微微泛白。
“那你說，除了你，還能是誰？”尤霧收回了手，“昨天傍晚吃過晚飯之後，你跟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鹿顏依舊側着身子，垂眸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再幾秒后，木易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沿着門框邊直直滑了下去，最後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
“真的……是你乾的嗎？”
“木哥？他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木易身後站着的幾個大男生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滿臉的不敢相信。
尤霧忍不住偏頭看了過去，他們幾個樣貌看着極為眼熟，尤霧眨了眨眼睛細想了半天才忽然發覺這幾個和張強一樣，都是最開始跟在木易身後一起進入這場遊戲的同伴。
說是同伴又好像不太準確。
那幾個男生有可能和自己一樣，不過都是木易想要成功通過這場遊戲，拿到個人積分的墊腳石罷了。
想到這裏，尤霧忍不住輕哼了一聲，斜眼看了過去。
*
從3樓通往2樓的木樓梯終於有了不同尋常的聲響，尤霧後背貼上了鹿顏旁邊的牆，轉頭看向那個一片漆黑，儘管白天也透不進一點光源的2樓樓梯口。
果不其然，閣樓的女主人一隻手輕輕把着暗黃色的樓梯扶手，另一隻手則是自然地垂在又臟又破的裙邊。
經過樓梯拐角的時候，還順手拿起了旁邊的一盞燭台。
聚在張強門外的所有人瞬間往餐廳的位置後退了好幾米。
尤霧出於本能，跟着人群往後退了兩步，卻被鹿顏一把拽住了手腕。
“這件事應該不是木易乾的，他自己一個人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做到讓兩個玩家在同一時間死亡。”鹿顏側着臉。
“？？？？”尤霧的手頓了下，偏頭又瞅了一眼快癱在地上的木易，“看他那副樣子，我就覺得不太可能。但問題是，除了他還能是誰？”
鹿顏沒再開口，只是搖了搖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木易應該是用了什麼別的方法，讓張強在昨天晚上主動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顧妄的視線依舊定在逐漸逼近的婦人身上，“你還記得我們昨天傍晚吃過飯回房間的時候，木易他並沒有跟過來嗎？”
尤霧雖看顧妄不怎麼順眼，但也沒反駁回去，畢竟這些也是他親眼所見的事實。
“可是昨天晚上，木易他一直呆在房間裏哪都沒去。”遲疑了幾秒，鹿顏終於開了口，“你完全可以替他作證。”
顧妄轉頭看了一眼地上一臉蒼白的木易，深呼吸了下偏頭看向了窗外，“沒錯，他確實沒出過那個房間。但從肢體語言以及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來判斷，他一整夜都處在一種高度警惕的狀態。心理學上稱之為‘應激反應’，所以我的推測……木易很有可能在昨天傍晚，主動跟張強說過幾句話。”
尤霧依舊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只是時不時輕輕捏幾下鹿顏的指尖。
尤霧卻將重點全然鎖定在了顧妄的前半段話。
雖有不解，他還是眯了眯眼睛張嘴問道：“你的猜測？”
鹿顏垂眸盯着地板，眼神遊離在閣樓女主人的裙擺上：“那你覺得木易可能會跟張強說些什麼？”
顧妄頓了下，歪了下脖子冷眼看着木易。
“他會跟張強說——‘晚上我有事找你，記得幫我開門。’”
“……”
“！！！”
*
“大清早的，怎麼大家都聚在這裏？”婦人臉上帶着笑意，上半身的深色外套看上去像剛洗過的，等到她靠近，一股更刺鼻的腥香味瞬間撲了過來。
尤霧忍不住用食指抵在了鼻子下方，微微眯着眼愣是將翻騰起的胃酸壓了回去。
“我去，你們幾個聞到了沒，這女人身上怎麼一股香水味兒啊？我的衣服都兩天沒換了，這遊戲npc還這麼講究？”汪真和段羽超兩人同樣皺着眉，手指堵着鼻孔，話音里都帶着濃重的鼻音，“可這聞着也太膩了些……我不行了，我得去窗戶那邊透透氣兒……”
話畢，汪真拖着段羽超的胳膊三兩步衝到了走廊邊唯一一扇打開的玻璃窗前，半個身子跟着探了出去。
“呼……總算是活過來了。”汪真擠着自己的眉心。
“我來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屋外那棵樹很快就會開花。等外面路上的積雪一消，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婦人又往前走了兩步，靠近鹿顏之後輕輕點了下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個大開着門，不停往外散着濃郁的血腥的房間。
隨後面無表情轉身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這兩種別樣的味道混為了一體。
鹿顏皺了下眉頭抬手拽着尤霧的胳膊就往汪真他們兩人的方向挪了過去。
“哥，這什麼味道……怎麼這麼香……”尤霧壓低了聲音，直勾勾盯着穿梭在灶台周圍忙個不停的婦人，“明明昨天她身上還沒有……”
“你們看……”鹿顏指尖指向了1樓大門外的那棵樹，一眼看去好像樹榦上已經重新添了幾分初春的新綠，“跟那個女主人說的一樣，外面那樹已經有了足夠的養料，很快就會開花。不出意外的話，系統要我們找的那個什麼村子也會馬上出現。”
“足夠的養料……”尤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是說澆灌門外那棵枯木的養料，
其實就是張強和趙星的血。
也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得罪木易了，還沒進入遊戲的最終場景就落的這麼個下場。
“所以……前天晚上……”
尤霧突然不敢去想，如果來這的第一晚是自己親自打開門或者是驚動了遊盪在這閣樓里的那東西，那麼自己的下場……
他忍不住回過頭看向了那個濺滿了血漬的房間。
沒等到尤霧發自肺腑的感嘆完，鹿顏偏頭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雖說他們已經達到了觸發遊戲終場景的條件，但鹿顏的臉色依舊不太好。
“剛剛的味道就來源於那根蠟燭。”鹿顏輕聲說道，“準確點來說，應該是從那女人手裏的屍油蠟燭里散發出來的。”
“什麼油？屍油？誒我去……這系統要不要整這麼多噁心人的東西啊。”汪真一手扶着窗框忍不住彎腰乾嘔了幾聲。
段羽超皺着眉，咬了咬自己的嘴角，沉默了幾秒之後才緩緩從嘴邊蹦出了一個“操”。
“所以之前我們聽到門外那東西借蠟燭……原來是為了這個東西。”尤霧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整個人重新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此時——
從屋外某個方向又傳來了幾聲略帶沙啞的系統提示音。
【本場遊戲結束時間：100小時。】
*
鹿顏的表情看上去比剛剛更嚴肅了些，不過仔細一想，很難有人會一臉平靜地面對死亡意義的提示。
更何況從他們進入這場遊戲開始到現在，整整兩天時間下來，他們一行人連遊戲題目中規定的“神秘村落”的尾巴骨都沒摸着。
自然而然地也就沒什麼人會覺得鹿顏的表情有些突兀。
尤霧大口大口地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氣，緩了好半天之後轉身走向了餐廳。
婦人還在忙着準備今日的午餐，絲毫沒注意到出現在她身後的尤霧。
等到她端着一個白色盤子轉過身的時候，婦人臉上才有了絲絲驚訝。
“今天的午餐還沒有準備好，不出意外的話，大概還需要——”
“不出意外的話，張強他們房間缺失的那大半部分的血液，應該是你處理掉的吧？但你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做到。”尤霧開門見山，眼神里更多的是某種不耐煩，他沒有任何猶豫，指尖點了兩下桌子，“所以在這裏，除了你以外，還有誰也是這場遊戲的npc？”
“……”
*
鹿顏的嘴角上揚了幾分，跟了過來站在尤霧身邊。
婦人愣了幾秒，將空盤擺放在了圓桌上，終於緩緩坐了下來。
整個餐廳依舊瀰漫著那股甜膩又有些噁心的味道，尤霧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沉默着在等一個最合理的答案。
婦人擦掉了手上殘留的白色泡沫，說道：“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們，但我確實應該提前恭喜你們已經成功達到解鎖村落的條件。因為在你們之前，沒有任何一支隊伍能在短短兩天時間裏，就到了你們現在的遊戲進度，恭喜啊。”
恭喜個屁。
這npc怎麼跟系統提示一個德行。
明知道他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有的沒的。
尤霧深吸了口氣，頂着一張撲克臉，輕聲“嗯”了一句就徹底沒了下文。
婦人收回了臉上的表情，整個人看向了窗外：“看來今天的晚餐……又成了我們母女兩人了啊……”
聽上去有些孤獨，夾帶着一絲絲的惋惜。
但這句話在其他遊戲玩家的眼裏，簡直就是一種難得的救贖。
蘇依依捂着鼻子，滿眼激動地盯着屋外。
很快，不出幾個小時，他們就會離開這個鬼地方。
永遠不再回來。
見女主人不再開口，鹿顏輕輕按上了尤霧的肩膀，搖了搖頭。
“不用逼問她了，她也只不過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遊戲npc，關於這場遊戲的設定結局是什麼，幕後操控者又是誰，我猜她自己也未必搞得清楚。”
不止是她，連鹿顏自己都搞不清楚。
這就是系統內部npc與G.M的最大區別。
前者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出現在這裏，後者雖有較高的權利，但同樣只是遵守系統里的規則罷了。
鹿顏側臉看了一眼靠在牆邊站着的木易，“有些人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可以用盡一切辦法，不擇手段。”
鹿顏轉過頭又盯向尤霧，緩緩念道。
“還有一些人，生來就是為了守護自己想要守護之人而存在的。”
這句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聽的尤霧有些犯懵。
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最後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為何嘆氣。
婦人情緒依舊平靜，她拍了拍衣袖重新站了起來。
“再有半個小時，外面的積雪就會全部融化。到時候，你們自然就就能看到通往那個村落的指示牌。”
說完，婦人重新彎着腰拿起一旁沖洗乾淨的蔬果倒進了滾燙的熱水裏。
*
雪開始有些融了，閣樓外側的屋檐兩邊不斷往下流着透明的雪水。這裏不再有白色的凄皚，就連陽光也變得不再像以前那般刺眼。
所有人從餐廳出來收拾好了各自為數不多的行李，匆然之間涌下了樓。
鹿顏手腕上的傷口好像已經逐漸結了痂，臨走之前那位女婦人特意要求為他重新包紮了一下傷口。
好在尤霧並沒有反對。
而且這回，鹿顏換上了更乾淨的白色繃帶。
尤霧站在門外，環視了周圍一圈之後，手指了指不遠處突然出現的十字路牌。
汪真點了點頭，走了過去端詳了一番，隨後抬起胳膊往這棟閣樓的東北方指了指。
“哥——那個村子的大致方位已經確定了，就在我們的東北方向——你收拾好了就下來吧，我們該走了。”
尤霧的聲音從樓下傳到了2樓餐廳，最後又清晰地鑽進鹿顏的耳朵里。
*
2樓的餐廳里，現下只留了兩個人在圓桌前。
婦人輕笑着替鹿顏綁好了繃帶的末端，幾秒后她站了起來雙手撐着桌面。
“G.M，您應該知道接下來的遊戲意味着什麼。”
“嗯，知道。”鹿顏淺淺地回答道。
“那您還要堅持下去嗎？我一直想不通，您為什麼非要因為一個跟我們毫不相干的普通玩家，跟整個遊戲系統作對呢？那樣對您沒好處。”女人有些惋惜，語氣裏帶着久違的尊敬，“您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鹿顏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你呢？為了能陪在這小女孩的身邊，你這麼做又值得嗎？”
婦人愣了下，而後笑了起來：“值得。”
鹿顏活動了兩下手腕，“我也是。”
等到他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婦人重新喊住了他。
“G.M，之後的路不比現在這麼的簡單。麻煩您……和他……”婦人微微點了點頭，“你們一定要活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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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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