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
伴隨着雪地里那小攤血跡的消失，最令人意外地是面前那個看上去已經乾枯了有些時日的軀幹裏層，居然逐漸透出了岑岑新綠。
就像死而復生一樣。
*
尤霧低着頭走在最前面，抬手推開了門，將右側肩膀上散落積留下來的雪花一同帶進了屋。
許是他的表情依舊看上去不太友好，1樓大廳里的所有人也只是靜靜的站在遠處看着他，等到大門被最後進來的人重新關了起來，他們的視線才緩緩落在了鹿顏的身上。
以及他那個還輕微泛着血氣的腕骨。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夜晚的暴風雪再次降臨。
木易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煩躁地沖旁邊的人擺了擺手。
“天又黑了，都散了散了，早點回各自房間休息去吧。”
鹿顏半張臉掩在了衣領當中，臉色有些蒼白。
“你兩到底怎麼回事，一傷一殘的，知不知道這樣下去會拖我們所有人的後腿……”木易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還有……你們兩個剛剛在樹下的對話，我不小心聽到一些。”
明明巴不得將兩隻耳朵親手送到他們手裏，現在反而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
真是好一個不小心。
尤霧笑了笑，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滿臉戲謔看向木易：“是嗎？那你說說看，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門口那棵樹有問題……對吧？”
“所以呢？”尤霧冷了下臉。
“所以……所以需要用血……大量的血來灌溉它。而且……而且還必須是人的血……”木易被尤霧盯着有些發憷，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有了人血，門外的樹就會無視季節原因提前開花。我們，我們也就能找到那個村落的具體位置……”
“哦，看樣子你還不算太蠢。”尤霧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植物園裏那群被推到門外的女生，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頭苦笑了幾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跟我哥幫幫你？不過你也別太害怕，我們下手不重，可能會有一點疼，木哥您就……多擔待着點？”
木易的臉色一瞬間就沉了下來，身子也跟着往後退了退。
“你們不能這麼做，我現在怎麼說也算是你們兩個人的僱主，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不然我，我就舉報你們兩個……”
又是舉報。
鹿顏突然抬起頭看了一眼木易，他側着身子往旁邊的窗戶靠了過去。
而尤霧從小到大摸慣了各大網絡遊戲的經典套路，比起輸掉遊戲，舉報這兩個字更能讓他心煩意亂。
“你特么是科幻電影看多了嗎？行，你要舉報是不是？”尤霧猛地踢開凳子，滿臉煩躁，拎起木易的領子就往1樓樓梯口的位置扯，“來來來，那npc就住在3樓，你去，去告訴她我跟我哥違規了，讓她下來弄死我。”
木易另外一隻空出來的手，死死地捏着木桌一角，眼裏慌亂至極。
他搖着頭，眼眶裏全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
比起舉報，他更怕對他來說全是未知的3樓。
鹿顏嘆了口氣拉過了尤霧，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小霧，你先放開他吧。現在扯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好好坐下來想想應對辦法。”鹿顏的聲音同樣低的厲害，“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操。”尤霧深吸了一口氣，挪開了視線。
*
目前的狀態已經在他們身上循環了整整一天，2樓小餐廳里也重新被打掃了一遍，那婦人依舊為大家準備好了一桌全新的晚餐，回到樓梯口的時候依舊提醒着所有人不要住進藍色絲帶的房間。
進退兩難，完全形成了一個封閉的輪迴。
尤霧鬆了手，狠狠瞪了木易一眼，重新癱回了凳子上。
夜色降臨，鹿顏抬起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依舊一片漆黑，整片雪地依舊靜謐地不像話。
包括那棵樹，同樣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可就在這時，1樓大廳的木門突然被人敲響。
鹿顏幾乎又是出於本能站在了尤霧面前。
“誰？”鹿顏問。
幾秒過後，門外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敲門聲的頻率很是凌亂，聽上去沒有任何節奏可言。尤霧站了起來瞥了一眼蹲在角落裏抱着頭的木易，側着身子繞過了他，往另一邊的窗口位置挪了挪。
很快，印入眼瞼的是三個同等身高裹着黑色羽絨服的男生。
其中還有一個不停往手心哈着熱氣。
尤霧朝鹿顏點了點頭，重新回到原位。
“是人，三個。”尤霧說，“哥，你說……他們會不會跟我們一樣？都是被迫來參加這場遊戲的？既然是參加遊戲的，為什麼我們昨天沒碰到？”
鹿顏同樣有些摸不清楚狀況，只好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知道，先開門吧。”
吱——
尤霧打開了門，撲了一臉的冷風和碎雪。很涼，像是無數根尖針扎在溫熱的皮膚上。
*
等到那三人全部進了門，尤霧果斷按着門把手關上了門，將那肆虐的暴風雪阻隔在了這扇門外。
“這晚上可真是能凍死人了，明明白天的時候還有太陽……”為首的男生終於卸下了帽子，轉過頭來衝著尤霧點了點頭，又禮貌性地轉身看向他身後的方向。
彎到一半的身子突然停住了。
“阿，阿顏？！”另一個男生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睛仔細看了幾眼之後，猛地沖鹿顏撲了過去，“我去，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鹿顏一臉懵逼，甚至有些嫌棄地後仰着脖子。
直到……
直到這三個人全部卸了身上的裝備，一個個露出笑臉。
鹿顏也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
“汪真？顧妄？”鹿顏轉頭看向最後一個人，“段羽超？？？你們三個怎麼也在這裏。”
“……鬼知道。”帶頭的男生叫汪真，他抬着胳膊掃去了肩上的積雪，“你不是上周請病假了嗎？怎麼沒回家？難不成也是被拉進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來了？”
什麼請假，什麼回家？
他哥生病了？可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尤霧聽的一頭霧水，他抱着胳膊站在木易旁邊，斜着眼睛低頭瞅了一眼還蹲在地上的男生：“慫不慫啊你？能不能先站起來，這幾個跟你一樣是玩家。”
木易精神恍惚，雙手扒着桌子腿緩緩站了起來，整個人眼睛放空，坐在了凳子上。
幾分鐘后，才緩緩長舒了一口氣。
這嘆氣聲也確實打斷了鹿顏和那三個人的敘舊。
鹿顏突然回頭，指了指尤霧：“對了，這個就是我弟弟尤霧……以前跟你們提過的。”
“……”段羽超不怕死，扭頭長長“哦”了一聲，隨後說道：“就是你那個大一英語掛科的弟弟啊。”
尤霧微張的嘴瞬間緊閉，一臉高冷瞪了回去。
就像在說，不服憋着。
“阿顏的弟弟那就等於是我們的弟弟。我叫汪真，這個是顧妄，還有阿顏旁邊站着的那個，叫段羽超。”汪真笑了笑，看向尤霧的眼睛很是明亮，跟這個烏漆嘛黑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尤霧同樣回了個尷尬的笑容過去，可腦子裏已經自動爬滿了一堆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管你們是誰，
我只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我哥的？
而且，要不要一進門就抱他……
沒等尤霧理清楚人物關係，汪真又重新開口。
“我們三個跟阿顏是大學四年的室友。”
哦，室友啊。
那勉強就讓你們抱一下好了。
尤霧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隨後笑了起來。
“原來是幾位學長啊。我叫尤霧，是鹿顏的……”尤霧頓了下，“……弟弟，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站在一邊的鹿顏直勾勾地盯着尤霧的側臉，依舊面無表情。
*
幾個人的敘舊並沒有維持很長時間，鹿顏將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解給了他的三位室友，最後還好心提醒了幾句晚上沒什麼事最好別出門之類的話。
段羽超聽的極其認真，生怕錯過了某個致命的細節。
幾分鐘后他才吸了吸鼻子，將他們三人之前的經歷簡單地說給了鹿顏聽。
氣氛融洽了起來，鹿顏同樣聽得認真，時不時點着頭。
可一旁架着下巴的尤霧多少就有些不開心了。
不論任何時候，不管有沒有危險，尤霧深知鹿顏的目光永遠都只追隨着自己，可現在……
從這三個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現到現在為止，鹿顏好像壓根就沒正眼看過他一眼。
明明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為什麼到了他身上，就好像又不太平常。
尤霧忍不住開始煩躁了起來，談話間好幾次不停用指甲蓋摳着木桌，發出奇怪又刺耳的聲音。
汪真偏頭看了尤霧一眼，輕輕咳了幾聲打斷了段羽超。“羽超，咱們之前發生的怪事還是等大家都從這場遊戲出去再說吧……現在時間緊迫，阿顏你們現在有沒有想到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
一口一個阿顏阿顏的。
靠，我自己都沒喊得這麼親密。
尤霧懶散地偏着頭看了一眼縮在旁邊一動不動的木易，好像更煩躁了。
“沒有。”鹿顏依舊啞着嗓子，“不過現在有一點能確定的是，外面那棵樹需要用人的血來灌養。”
“動物血不行嗎？”顧妄摸了摸下巴，輕笑着抬手將鹿顏微微捲起的衣領撫平了些。
“……”
漂亮，這下尤霧的心態徹底炸了。
四崩五裂，慘不忍睹。
沒等到鹿顏開口，尤霧搶先一步。
“當然行啊，怎麼會不行呢——那就麻煩這位看上去就很厲害的學長，出門去給我們多搞幾隻動物來？”尤霧胳膊撐着下巴，嘴角依舊上揚着。
一臉“你行你就上”的玩味表情。
顧妄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甚至有些後悔接了剛剛那句壓根就不着調的話。
別說動物了，在這個連只蟲子都見不着影的冰天雪地里，他上哪去抓幾隻動物回來放放血。
“小霧。”鹿顏同樣看出了尤霧的不滿挑釁，他有些無奈，挪着凳子往尤霧那邊靠了過去，然後湊到了他耳邊，“他們幾個平時都挺照顧我的，你就不能稍微……”
“不能。”尤霧毫不猶豫喊了出來。
等等……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
這不是他想說的。
尤霧突然不敢再直視着鹿顏的眼睛，在僵持的沉默中，他又抓了抓脖子，隨後很輕地咳了幾聲。
“行行行行，我閉嘴行了吧？我真是怕了你了。”尤霧的身子往後傾了傾，很認真的看向其他三個人，指尖輕輕點了點木桌，停頓了幾秒。
“那……尤霧，你有沒有什麼更好的建議？”汪真又問。
那三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雖然不解，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
畢竟鹿顏的弟弟，能力一定差不到哪裏去。
*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門外那棵樹應該是我們找到那個已經消失的村落的唯一條件。”尤霧突然認真了起來，他指尖定在了木桌上某個位置，抬着眼皮掃視了一眼新來的這三位，“不過我們也確實需要血……要不然，你們三？還有這位——”
尤霧又指了指趴在一邊不說話的木易。
“要不你們四個勉強湊湊得了？”
汪真：“……這就是你的建議嗎？”
尤霧眨着眼睛，一臉無辜地“嗯”了一聲。
顧妄：“……”
段羽超：“……”
木易連抬頭的力氣都沒，他眼珠轉了一圈說道：“哥哥，我只是個旁聽者。你別什麼事都帶上我成嗎……”
鹿顏終於忍不住笑了出聲，聲音音色很低，聽起來卻又十分好聽。
他輕輕點了下尤霧的鼻尖，“小霧，你還是別跟他們幾個開玩笑了。”
尤霧緩緩收回手，視線轉移到了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榦上，眼神看上去有些複雜。
許久之後，尤霧才緩下了心情。
“我並不想用其他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命，那樣子對那個人來說很不公平。”尤霧低着頭，不敢直視前方的鹿顏，“大家都想從這場遊戲裏活着出去，也沒有誰想死。”
鹿顏輕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了尤霧的臉上。
“小霧……”
氣氛又變得壓抑了起來，鹿顏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尤霧。
這回，癱在一邊久久不動的木易突然站了起來，他抬腳跨上了2樓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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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祝尤霧第一次吃醋，鼓掌。
還有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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