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紙紮姑姑
“因為……”
“你猜。”
陳風望着開始漫天飛舞的紙錢,嘴角微微翹起,喃喃低語道:“終於把你釣出來了,林塚侯案件背後的紙紮匠。”
半空中,驕陽轉冷。
三岔路口的環境瞬間轉暗。
一頂壓得四相蠻鬼低聲怒吼,顯出謹慎神態的屋轎,從天緩緩落下。
抬轎的人,是人也不是人,個個眉清目秀,嬌姿誘人的豆蔻少女。
侍奉在側的人,是人也不是人,個個煞氣倒卷,走路帶陰風的壯漢。
紙人抬桿,壯漢扶轎,陰風陣陣,煞氣席捲。
紙錢滿天飛,嗩吶、鑼鼓嗚嗚啦啦熱鬧喧囂,吹得人心裏發涼。
隊伍前兩戴高帽、面無表情的黑白紙紮,喪棒一揮,儘是鬼泣之聲。
黑無常、白無常,紙紮無常勝無常。
“啪啪啪……”
陳風輕輕鼓掌,目露奇光,興趣灼灼道:“好排場,好架勢,只是這場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屋轎是棺材,有人要下葬呢。”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話是挖苦。
屋轎內的人,卻不以為怒,帶着磁性且慵懶腔轉冷調的聲線傳了出來:
“同為陰藝六脈,小兄弟可否賣奈何橋個薄面,把……”
“你猜……”紙紮姑姑岳少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風以調侃的語氣打斷。
陳風聲音轉冷,反而問道:“林塚侯是不是你殺的。”
屋轎內岳少華為之一窒,沉默良久,回道:“紙人殺人,關我紙紮姑姑何事?”
跟我玩周樹人關我魯迅什麼事的梗……陳風心裏吐槽,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既然你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我想問一句,你是代表奈何橋,還是代表紙紮匠。”
“有區別?”
岳少華無所謂的恬淡語氣,讓陳風瞬間明白一個事實——區別於陰藝六脈取他五脈陰間勢力在陽間的行走,紙紮匠,至少眼前屋轎里的這個紙紮匠,跟奈何橋不是從屬關係,其身份地位,足以影響奈何橋的決定。
以為捕到一頭蛟,沒想到是一條龍……陳風反而謹慎起來……陰間大亂,奈何橋明裡至少宣佈中立,不過以對方想要保全十八獄僵族范小希的舉動和她在奈何橋的地位,這個中立,就顯得很不中立。
“沒區別,在我看來,都是碗裏的菜。”陳風內心謹慎,說話反而硬氣很。
只不過,還有比他更硬氣的傢伙,打亂了陳風想要繼續試探的步驟。
“屁話真多。”
小桑不耐煩的聲音,由遠及近。
他嘴裏叼着根青草,雙手扣在腦後,百無聊奈地走了過來。
“解決了?”陳風問了一句,直接被小桑無視了。
陳風搓了搓鬢角,彈了彈指甲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以掩飾尷尬。
“早點結束,早點回家吃飯,餓了。”小桑哎唷低聲嘆息一聲,拍了拍肚皮,轉眼望向屋轎,眼神已漸漸轉冷。
小桑“餓了”兩個字剛剛落音,一輪彎月以穿越時空的速度從天落下。
刀過無痕,落月無聲。
早小桑一步趕來匯合的快刀劉,出手就是殺招。
那刀形落月,無聲無息,一道凌厲的線乍閃在屋轎之上,繼而一條筆直的前後不知幾遠的輕煙在屋轎之下彈起粉塵。
快、准、利。
快刀劉以肉眼不可及的刀法斬在屋轎上,落在屋轎下。
一擊完成,屋轎紋絲不動。
不是快刀劉的刀不夠犀利,不是屋轎沒有受到損傷。
是這刀法太快了。
快到屋轎根本來不及反應。
須臾。
損印撕裂之聲傳來。
屋轎往兩旁轟然倒塌,一分為二……連同裏面的人。
詭異的是。
一分為二的岳少華,身不沾血,分成兩半的左右身,嘩啦啦散作一片片像是從年久失修的漆木上脫落的紙皮。
“好刀,好快的刀。”紙皮堆里傳來帶着磁性,慵懶腔轉冷調的聲音。
一個帶着天然哀怨愁容氣質,但又不是那種我見猶憐的楚楚可憐樣的絕美風韻少婦,從紙堆里“長”了出來。
看着岳少華的絕美熟女長相,驚艷兩個字在陳風腦海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名人名言——好吃不過餃子,好玩……
嫂子岳少華話音剛落。
一把刀。
一把紙刀。
突兀出現在快刀劉胸口位置不足一寸的地方。
颯颯颯……
刀光捲成罡罩,刀影斬落下,快刀劉摸着被削去胡唇的小撇鬍鬚,驚魂未定。
“我的刀可快?”
“一般般。”
問話的人是岳少華,搭話的人是小桑。
他左眼幽藍,右眼赤紅。
陰陽雙火的太極印記,從岳少華腳底竄天而起。
紙屑飛舞,焦糊的味道,籠罩在火勢下一分為二的屋轎中,往四面八方撲出數不清的帶火紙人。
單挑變成群毆。
帶火紙人,就像身穿火甲的士兵,與鎮魂司人馬戰在一起。
此時的四相蠻鬼起到了澆滅火勢的作用。
它渾身陰寒的煞氣,將沖向鎮魂使的燃燒紙人澆滅成焦糊的黑黢黢的紙人。
黑色殘破的紙人,並沒有失去戰鬥力,反而變得異常兇猛。
陳風也出手了。
一方黑澤山石,以泰山壓頂之勢,從天而降。
玲瓏秤重若抬山之力,灌進了陰陽雙火的太極印記。
岳少華悶哼一聲。
翻飛的紙片,龍捲風一樣,換了個位置,在不同的方位,凝聚出四個一模一樣的岳少華。
快刀落月斬、藤蔓突刺、暗影殺。
幾乎在岳少華剛剛凝聚的時候,快刀劉、小桑、陳風就已完成了斬殺。
三個岳少華應聲而落,紙片潰散,都不是真身。
擎天擊……陳風內心低喝一聲,全身九大竅穴全開,九百年修為,在僵族體術的運用下配合擎天擊,全力一擊背身靠。
山嶽之形,崩山之力。
岳少華只覺一座無形大山,以隕星撞地之勢威壓而來。
“紙紮起舞,奈何橋現。”
岳少華輕喝一聲,暗沉的天,變得更加陰沉。
倒卷的雲層,開始出現奔走的悶雷。
一座橋。
一座接天及地,似上引蒼穹,下接冥府的橋影,從模糊到明暗交加。
一股似乎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蒼莽腐朽氣息,漸漸濃郁起來。
這氣息讓陳風感到心驚。
他全力一擊的背身靠,在即將接觸到岳少華的瞬間,以僵族體術詭異的姿勢,調轉了方向。
轟隆隆巨響。
背身靠,靠向了大地。
一道隕星衝撞地面,滑出彗星掃把狀、越來越窄的坑道盡頭,露出了陳風略顯狼狽的身軀。
“螻蟻。”小桑切了一聲,將緩衝在陳風身下的藤蔓收回,鄙夷的目光從陳風的位置移到那座影橋上。
“總算有點意思了。”小桑百無聊奈的神情,慢慢凝出了久違的微笑。
陳風看到小桑的微笑,卻是心下大駭。
他連珠帶炮,語氣奇快地吼道:“撤,快撤退,鎮魂司的兄弟快撤出戰場,再遲就來不及了。”
小桑要發飆了……陳風內心補了一句,深坑中施展暗影殺,不是為了殺人,而是以近似躍遷的速度,出現在和紙人纏鬥在一起的鎮魂使旁。
他倉促之間,手拽腳踢,把一個個翻在半空手舞足蹈的鎮魂使,強行甩離戰場。
小桑要發飆了。
這個冷酷的微笑,陳風很熟悉。
曾經在芳草書屋對上送子娘娘化身的時候出現過。
果不其然。
小桑的眉心,一株扶桑小樹的印記,慢慢浮現。
他左眼幽藍,右眼赤紅,自眉心開始,全身上下蔓延出數不清的扶桑小樹。
他背後虛空,一株神木虛影拔地而起。
虛空神木,演化出扶桑本體,再現當年盛景,漫天金烏,連成無物不焚的火海,單單是那氣勢,就讓人覺得會焚天沸地。
小桑伸手一招,身後虛空神木世界。
一支赤紅箭矢似穿透了虛空,踏破了千古,穿越了時間,出現在小桑手中。
他捏起箭矢,虛搭張弓。
四周的空氣為之一窒,無盡的天地元力,就像龍捲吸水一樣被卷向小桑手中。
小桑拉弓之力,抽空了一切。
一張被拉成滿月的猙獰火弓虛空浮現。
“去。”
小桑輕哚一聲,橋影如水中花,井中月,破碎得無聲無息。
一切如夢幻泡影,支離破碎。
湮滅之力。
古神射日箭,再度顯出無敵之威。
本來雷鳴滾滾的天氣,在一聲如涼水澆火炭的呿呿聲中,轉暗的天空,又復陽轉晴。
此時此刻。
京都之內。
無數人才生出看到兩個太陽的錯覺。
一個靜掛高空。
一個拖着一閃而逝的火尾。
第二個拖着火尾的太陽,短暫停留,只留下一道瞳孔中來不及看實的殘影。
那已經消失的殘影,還帶着動態的餘韻,停留在眾人的腦海中,久久未曾消散。
交叉道處。
一片狼藉。
陳風頭大如牛。
本來的算計是以自己為餌,引來范小希,再將范小希逼入絕境,引出幕後之人紙紮匠,然後以自己和快刀劉為主,小桑為輔,活捉紙紮匠。
哪知,岳少華不是普通的紙紮匠,竟能引動奈何橋在陽間顯威。
能引起小桑感興趣的東西不多。
但這奈何橋,肯定是其中之一。
結果,就導致小桑技癢,暴走了。
這一次。
不像芳草書屋那次。
有隔絕時空的手段提前佈置,不是沒有,而是陳風也沒料到,岳少華上來不講武德,直接上大招,根本來不及佈置。
陳風看着滿目瘡痍的四周環境。
有些自閉地陷入沉默。
范小希不見了,岳少華也不見了,還剩下六個失去戰力的暗影僵族殺手。
應該是在小桑射橋的時候,施展了什麼秘法手段,逃離了現場。
這些還是次要的。
主要的是,經此一戰。
小桑怕是暴露在京都三頭巨頭的眼中了。
有點頭大啊……陳風再一次想到,卻是轉念一想,三巨頭,你們可長點心,別去招惹小桑,否則……哎!恐怕我會提前上四聖山種田。
盯上小桑的不是三巨頭。
而是鎮魂司內的存在。
小桑似有所感,耳朵里,出現了某個若有若無的聲音。
“有點意思。”小桑再度翹起了嘴角,冷酷的表情再度出現。
小桑這表情看得陳風心驚肉跳,忙暗影殺閃到小桑身旁,抱住他抬起的右腳,道:“小爺,你是我大爺,咱回了好不好。”
小桑冷酷的表情,不着痕迹抽了抽,竟有一絲狡黠的眼光在他眼中閃過。
他拍了拍陳風的頭,以居高臨下小大人的語氣說道:“安了,我去跟個小朋友聊兩句,不打架。”
小朋友?
陳風上下打量着小桑,內心剛泛起古怪的情緒,就驚覺手中一空——小桑原地消失。
陳風保持着抱腿的姿勢,愣在原地,久久不見動彈。
好半響。
他抿着唇閉上嘴,看向那六個暫時失去戰力的暗影僵族殺手,不知不覺中,陳風的眼神中亮起了錢的符號——丟給小叄施展梅花奴印,天機閣又多了六個暗衛。
既然小桑要跟小朋友聊天,那隨他去吧……陳風想着……憂鬱小王子的信譽還是挺好的,他說不打架就應該不會打架……吧。
……
小桑的身影出現在鎮魂司北斗科內。
他的出現,就連金封尉都無從察覺。
小桑刻意放慢腳步,審視着四周的一切,憂鬱的小臉擰出了不太開心的模樣。
我們家螻蟻就在這麼多陰塵的環境下當值……小桑內心評估着,歪着腦袋想了想,從指尖凝出一滴翠綠的溶液濺落在地上。
如清潔劑點滴在油層上,北斗科常年不散的廢墟陰塵,也就是能讓普通稱魂師詭異死亡的灰霾,四散退去。
小桑無意之間的舉動,至少能讓北斗科的稱魂師們不會死於無緣無故的詭異。
鎮魂司微微一震,發出了無人察覺的悶哼。
“舒服吧,呵呵。”小桑彈了彈手指,兩滴翠綠再次彈了出去,“省着點用,治不了你的舊疾,但能讓你好過些。”
做完這一切。
小桑背着手,表情輕鬆,就像微服私訪的大boss一樣,踱步來到了那口陳風稱魂后要引魂進去的魂井。
魂井旁。
六條顏色的大舌頭,不復軟趴趴無精打採的耷拉樣,挺得筆直,像六條插在地上的標槍。
“行啦,別逞能了,我能看不出來?”小桑切了一聲,搖頭嘀咕一句,“強弩之末。”
六條大舌頭聞言泄氣一般,軟趴趴耷拉了下去,互相絞在一起,鋪成一道通往魂井的軟梯。
小桑拾階而上,就這麼背着小手,走進了魂井。
六條大舌頭隨之躍入魂井。
那魂井。
頭一次。
至少從鎮魂司成立以來。
頭一次。
慎之又慎地關閉了一刻鐘。
扶桑靈韻賜珠,六道輪迴閉井。
兩者不知交談了什麼。
反正小桑回到小院后,眼中多了些神采。
憂鬱的眼神開始明亮起來。
小桑見過“小朋友”后。
得知一些事,想起來一些事,推測出一些事。
好像人生又有了追求。
用小桑的話來說,就是:
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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