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哼……”
突然,旁邊響起冷哼聲,打破了這份靜默。
謝容姝餘光掃過去,一個頭戴玉冠,眉目清朗的玄衣公子,正冷冷睇着王晉榮。
姜硯。
她的表哥姜硯。
謝容姝心下一燙,急忙垂下眼眸,不敢讓人看見,她眼底涌動的淚光。
姜硯冷冷道:“看來,連阿姐在天之靈都知道有人要讓她不得安寧,王晉榮,你大哥究竟對阿姐做了什麼,識相的你便替他說出來,或許我還能饒他一命。”
王晉榮惱羞成怒。
他沒想到眼前這毫不起眼的小道姑,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信口雌黃。
“小賤人,你敢戲耍我,找死!”
說著,他揚起手掌狠狠朝謝容姝甩了過去!
謝容姝沒想到,王晉榮也算是個公侯子弟,竟像潑皮般一言不合就當眾動手。
眼見巴掌落下,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在王晉榮面前,就如草芥一般,只能閉上了雙眼。
“啊!”
只是,隨着一聲慘叫,和重物落地聲——
謝容姝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臨。
她睜開眼,就看見王晉榮正抱着一條胳膊,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鮮血從他指縫裏湧出來,將他淡藍色的袍袖染得嫣紅。
好厲害的暗器。
“誰?是誰幹的!”王晉榮氣急敗壞地罵道:“敢在老子府上撒野,有種出來!”
謝容姝直覺看向姜硯,可姜硯也是一臉愕然。
“逆子!還不住口!”
隨着一聲怒吼,長興侯王允黑沉着臉,大步從屋外走進來。
他剛站定,便對外頭拱手道:“卑職教子無方,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降罪。”
隨着這聲話落,一個高大英武、面容冷肅的男子,被人簇擁着,從門外走了進來。
“寧王。”
“是寧王殿下。”
“見過寧王殿下。”
一時間,房裏的人紛紛朝來人見禮。
謝容姝聽聞“寧王”二字,心下一顫。
是了。
此刻,她終於想起,昨夜那個耳熟的聲音是誰。
寧王殿下,楚淵。
皇帝六子,已故皇後娘娘顧華所生。
因皇后早亡,承恩公臨終時,奏請皇上,將年少的寧王送入軍營歷練。短短六年時間,寧王在軍營屢立奇功,卻因戰場上嗜殺殘暴為世人詬病。
想必昨夜那兩個家丁口中的“煞星”,說的便是這位寧王殿下。
只是,謝容姝有些困惑——
前世此時,寧王還遠在邊關,直到兩年後,舅舅邊關大捷,才跟隨舅舅一起受詔回到京中。
此刻寧王的出現,讓謝容姝意識到,這一世與前世的軌跡不一樣了。
她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可卻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極有可能令事情生出未知的變故。
她越發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見機行事。
眾人落座,寧王楚淵端坐上首,目光淡淡掃過謝容姝,在一臉茫然的念真臉上停了兩息,才將視線放回到抱着胳膊、連連喊疼的王晉榮身上。
“父皇和貴妃聽聞貴府昨夜走水,特命本王來瞧瞧是怎麼回事,說說吧,你們二人為何在阿姐靈前如此喧嘩。”
忠毅侯夫人顧淑,與已故皇後顧華、當朝貴妃顧旖乃親生姊妹。
是以,死去的姜嫻是楚淵嫡親的表姐。
“回殿下……”王晉榮指着謝容姝,咬牙切齒道:“這個道姑裝神弄鬼、造謠生事,今日若不將她打殺了,來日她說的話若傳出去,沒得傷了姜王兩家的和氣。”
“打殺?”楚淵劍眉微挑,鳳眸閃過几絲嘲弄:“你這脾氣倒比本王還大。”
他轉頭看向謝容姝,命令道:“抬起頭來。”
謝容姝呼吸一緊,顫顫抬起頭,與寧王四目相對。
這是她時隔多年以後,第一次見到楚淵。
和記憶里一樣,他慣常穿一身白袍,稜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上,一雙鳳眸似寒星般清冷深邃。他周身瀰漫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猶如纖塵不染的謫仙,淡漠疏離,讓人琢磨不透,更令人望而生畏。
以前,謝容姝總覺得寧王太過冷漠、不近人情,對於他的那些傳聞,也心有餘悸,怕的很。
是以,當初父親謝嚴極力想將她嫁給寧王,她自然不肯,還跑去找外祖母哭求,請外祖母出面勸父親改主意。
外祖母最疼她不過,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果然讓這親事不了了之。
也正因如此,後來寧王早殤,姜家出事以後,父親才能以這樁親事告吹為由,說姜謝兩家本就不睦,並以此向寧王的死對頭晉王投了誠。
謝容姝看着楚淵的面容,想起這些往事,神色有幾分恍惚。
楚淵被她那雙大而無神的杏眸盯着,心底升起几絲異樣,不過很快就被他忽略過去。
“你就是昨夜守在靈堂的坤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說來聽聽。”楚淵淡淡問道。
謝容姝意識到自己失態,忙垂下眼帘,低頭伏在地上,將方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末了,她直言道:“世子夫人說她死的不明不白,死後還有人算計她的屍身,想必生前是有人害死了她。夫人命貧道給忠毅侯府捎個信兒,如今既有人要毀屍滅跡,那便索性請仵作來驗屍,她也想看看,她到底是因何而亡。”
前世,姜嫻的屍身在靈堂被燒毀,縱然忠毅侯府在大火之後對姜嫻的死存疑,也找不到證據。
謝容姝這幾日反覆推敲,又偷偷觀察舅母那邊的動靜,估摸着王晉源怕是早已將茶葉上動的手腳,處理得乾乾淨淨,忠毅侯府那邊應查無所獲。
茶葉上查不出來,唯有從屍身上查,才能查明真相。
這也是為何,昨夜長興侯府欲毀屍,而寧王殿下卻帶人來救屍身。
謝容姝如今身量還沒長開,個子小小,易容之後更顯得乾癟瘦弱,即便身穿道袍,看上去也與鄉野間沒什麼見識的小丫頭別無二致。
這番話,她用輕軟的聲音一氣呵成,自有一份沉穩和篤定的氣度在裏頭。
聽上去不像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倒像真的是在轉述姜嫻的命令一樣。
“你胡說八道……”
王晉榮色厲內荏的斥責聲,被長興侯一個眼神止住。
長興侯“呵呵”乾笑兩聲,拿起手邊的茶盞,飲了一口茶。
他指着謝容姝,看向代表姜家在此的姜硯:“這坤道是令堂帶來我府上的,昨夜她為嫻兒守靈,我府上便走了水。現如今,她又當眾說我兒媳是被人害死的。我倒想問問世侄,你們姜家究竟想做什麼?難不成……你姜家養出來的女兒身子不好,病死在我府上,你們姜家還想讓我闔府為她陪葬不成?”
話里話外,長興侯將這場大火歸結為姜家有意設局,暗指姜家是在泄私憤。
姜硯本就是個一點就着的脾氣,姜嫻是他嫡親的長姐,驟然離世本就令他哀痛至極。
現下,他又被長興侯這般顛倒黑白質問,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他向來能動手絕不廢話,雙手緊攥成拳,邁開步子就要朝長興侯衝上去——
只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問道:“侯爺,世子夫人此刻就在您的身後,她讓貧道問您一句,她接管中饋那日,您親口對她允諾,若這府上有人敢不敬她,您定會替她出頭。而今,她只想查明自己的死因,您都不願成全她嗎?”
話音一落,只聽得“啪”的一聲,長興侯手裏的青瓷茶盞,猝然跌落,碎了一地。
謝容姝目光灼灼,煞有介事看向長興侯身後某處。
通過觸碰姜嫻的遺容,她看到的記憶並不算多。
可這一樁,恰恰在姜嫻殘存的那些記憶裏頭。
當年姜嫻進門不久,長興侯夫婦便將中饋交到了她手上。
王家說起來也算得上百年世家,老長興侯年輕時還算有些建樹,然而到了王允手裏,對外要撐起百年世家的面子,內里卻沒有善於理家的賢內助,經年下來,敗落的也差不多了。
姜嫻從小就在舅母身邊學習管理中饋,接過長興侯府的賬本一看,便知府中是何光景。
這樣的燙手山芋,她自然不想接下。
長興侯見兒媳不願接手,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再加上這番承諾,才讓姜嫻勉強答應下來。
這些年,姜嫻雖然纏綿病榻,可中饋始終在她手裏,為了補上長興侯府的虧空,她的嫁妝貼進去不少。
姜嫻臨死前才明白是王晉源害她,想起這段往事,想來也是希望公公能夠像他當初允諾的那樣,替她主持公道。
可若她泉下有知,王允會是這樣的嘴臉,不知該作何感想。
長興侯沒想到這事會從一個素未謀面的道姑口中說出來,後腦勺乍起一股寒意。
更瘮人的是,那道姑的目光,正陰惻惻落在他的身後——
好似他身後真的站着姜嫻一樣。
長興侯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嘴唇動了動,有心想要辯白一番,卻不敢再說出什麼不尊死者的話來,一時倒僵在那裏。
謝容姝眼見姜硯表哥因她這番話,從氣頭上冷靜下來,不再衝上去壞事,心下微松。
她不待長興侯再有所反應,便朝楚淵懇請道:“還請殿下為世子夫人主持公道,夫人最後的心愿,便是請仵作驗屍,查明她病故的真相,唯有如此夫人在天之靈才會安息。”
楚淵沒想到,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坤道,幾句話便將眾人的注意力從這侯府大火,轉移到了姜嫻的死因上。
與他本來的目的不謀而合。
他的鳳眸在謝容姝面容上凝了幾息,眸光微動,似發現了什麼,隨後又淡淡移開。
“既是阿姐亡魂所求,本王也不忍拒絕。”
楚淵看向驚疑不定、如坐針氈的長興侯,淡淡道:“請大理寺最好的仵作來查驗阿姐的屍身,長興侯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