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正這麼想着,便聽到楚歇又來了一句:“河西郡,廊西要道的七十萬撥款。宋尚書去安排吧。吵了好幾日,也該消停了。”
始終不曾插話的戶部尚書宋謹低頭道:“是。”
將那忽敕爾送出城時,那左賢王湊近了楚歇,捏着他的手:“你騙我。”
“我幾時騙過你。”楚歇斜睨他一眼,“我是正經生意人。”
忽敕爾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耳語了,聲音冷漠姿態親昵,“那日夜裏你騙我,說你在大魏無權無勢,不過討條命活。”
哦,說這個啊。
楚歇眼神清淺往那忽敕爾臉上掃過,也將聲音壓低了些,附耳回道,“人活一世,誰不是討條命活。權勢這種東西,今日有,興許明日便沒了。如今見我談笑風生,過幾天,指不定我就被壓往菜市場一刀一刀要了命。”
大實話。
忽敕爾笑了笑,權當他胡言亂語。
座下的狀元祁歲只覺得喉嚨乾渴,他性子是單純,可腦子靈活,又怎會看不懂方才一片和諧氛圍里的暗潮湧動。
楚歇明面上看着壞得很,既好色,又荒誕。
可他着着實實地從那果敢英勇的外邦人手裏討到了好處。
以那幅清癯瘦弱的身子,推杯就盞間完全地制約了那馬背上幾乎一統北匈的果敢勇猛的戰將。
此人可在短短數年內攀上如此高位,也是有些緣由的。
祁歲不免又想到那一日楚歇看向自己的眼神。旁人覺察不出,可他的確是感受到了。
那剎那裏他眼神中的善意。
祁歲捏緊手中的茶杯,楚歇……真是個矛盾至極的人。
***
上回給了狀元一個下馬威后。
楚歇像是很快又盯上了剛被封沒多久的小太子。
三月倒春寒,宮裏四處芳菲,綠柳竹林抽新發芽,除了冷宮這塊,四處生機勃勃。
楚歇將人拎出來後去往風最大最冷的湖畔,將人扔在亭子裏抄書。
風呼呼地從四面八方吹着。
鎮尺都壓不住陡然掀起的紙張。
他只能一手摁着紙防備着寒風,一手研磨提筆。
沒有凳子,江晏遲只能站着彎腰抄寫。
手被凍得紫紅紫紅,臉卻吹得煞白,為了方便指點握筆姿勢,楚歇還不許他穿着厚厚的大氅。
唉,殿下真是可憐。
宮人們都不大敢靠的太近了,遠遠地望過去只覺得楚歇折騰的手段可真是鈍刀子割肉似的教人難忍。
但江晏遲每次都忍了。
乖巧得像是一塊任人拿捏擠兌的棉花。
冬日裏日光暄然,照得人身上暖暖的。水榭亭台之上,一襲墨狐皮大氅蓋身的楚歇手蓋着腹上玄金雲紋腰帶,食指一下下百無聊白地叩擊着,搖椅緩動。
“怎麼樣,抄完了么。”眼風掃過亭心的身形瘦弱的少年。
一陣寒風吹過,陡然聽見質問的少年握筆的手如風中綠柳抖了兩下,一點墨甩在紙上,染出一大片污漬。
“掌,掌印……”
少年唇色發白,抖着唇回頭。
卻見他捧着金絲暖爐施施然起身,看到紙上暈染出的污跡,一個斜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重抄。”
“……是。”
楚歇盯着少年瑟瑟發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又耐着性子一般等他再抄了一個多時辰。
剛剛扳倒太子殿下的楚歇顯然過於張狂。
新科狀元也要敲打。
一手扶持的新太子也要拿捏。
江晏遲微微眯眼,故意又手抖了一下。
墨水再次沾濕宣紙,浸透底下好幾層,剛剛抄了許久的國史又不能做數了。
還未回頭便聽後身後傳來戲謔的聲音:“太子殿下,以後若成了一國之君,可不能手抖成這樣啊。要我看,還是寫得少了,今晚再去抄一百頁過來,明早交給我。”
一百頁,他是決計抄不完的。
這樣為難他,不過是為了明天繼續懲治他做個鋪墊。
江晏遲一副怕極了卻不敢反駁的模樣:“……是。”
楚歇輕咳一聲,三月初的風,對於自己這具身體而言有些過於寒涼了。他籠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又招人來換了個熱乎的新金絲手爐抱着。
原來男主小時候是這樣的。
初遇的時候就格外沉默,整個就是一個軟柿子。
連那姓祁的都不如。祁歲好歹狗急了還跳個牆,這一位倒好,稍微恫嚇兩句,直接嚇慫了。
看着還挺可憐的。
雖然可憐,不過劇情里會有一個白蓮花拯救他,陪伴他,支持他,直到走過這一段最難熬的時光。
那白蓮姓許,名純牧,字隅安。
正是北境鎮北侯許邑最看重的嫡孫。
說來好笑。就這麼一本狗血虐文,竟然還有兩個配角崩了。一個是自己穿的反派工具人,大佞臣楚歇,一個就是正派工具人,鎮國侯嫡系親孫子,小侯爺許純牧。
臉譜化就好好做個沒腦子的工具人。可原文裏的楚歇和許純牧不知道為什麼,人物劇情線雙雙崩了。直接影響了本文所有任務線的推進。
所以有自己幾年前穿了進來。
替代崩壞的反派,走正常的劇情,讓書能按照原劇情正常發展下去。
系統說今天便是另一位宿主——許純牧穿過來的日子。
想想拿許純牧劇本的人真是爽啊,不用天天干這麼些缺德事,不用頂着這幅弱不禁風的身子。出身武將侯爵家族高貴又英武。
嗐。不想這些有的沒的。
“先生。”
正在專心抄字的小太子未有回頭,但從聲音來判斷,應當是有些膽怯的模樣。
“我可以……見一見我的娘親嗎。”
楚歇神色未變,只是過了半刻都沒答話。
在小太子眼裏,娘親現在還在南疆隱居呢,楚歇想着多少眼睛盯着這處,在江晏遲徹底坐穩皇位之前,段瑟必須跟個真正的死人一樣無跡可尋才行。沉默好一會兒才搪塞道:“再等等吧,想見你娘親,那得當個聽話的好孩子才行。”
小主角沒說話了。
楚歇漸漸有些困了,攏了攏身上的暖爐,在寒風裏打起了盹。
江晏遲凍得手都僵了,往手心呵氣時回過頭看到沉睡的楚掌印。
意外地,這個人睡着后神色極其溫和。
舒展的眉眼裏都透着恬淡,甚至讓人覺得有些……乖巧。就像一隻毛茸茸的兔子。
半點看不出來醒來時陰冷跋扈的模樣。
江晏遲皺起眉頭,為心底一時湧起的想法而驚愕,而後轉為幾分譏誚。
楚歇就是只陰險狡詐的豺狼。
怎麼會是一隻無害的兔子。
夕陽西下,風漸漸冷了。江晏遲握筆的手遲疑一下,看着楚歇的睡容。心想,只怕夜裏又得病得要死不活。
這麼想着,一滴墨又染上宣紙,將一貼寫得工整的字跡染污。
心頭又有些亂,將宣紙揉皺了,拋進池子裏。
楚歇再醒來時,天邊將要收起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暉。
江晏遲膽子小,找人要來一盞燈,還在矜矜業業地抄書。
看這天色,他該不會真的寫了三個時辰沒歇半口氣吧。
明面上不能看顧他,楚歇只能假裝自己累了,匆匆起身打算從亭中離開。
沒關係的。
等許純牧穿過來就好了,會有個知心人陪在小主角身邊。
伸手扶了下欄杆,險些直接跌進湖裏。
一雙有力的手扶着他的胳膊,將他身形穩住,在他身後柔柔地喊了一聲:“掌印?”
拇指中指摁着兩邊太陽穴揉摁幾下,楚歇道:“無妨。”
“您是病了嗎。”
小太子沒有鬆開扶住自己的手,順勢竟想搭脈。楚歇一下清醒過來,厲聲:“放開!”
江晏遲一個哆嗦,忙不迭地退了幾步。
楚歇自覺語氣嚴厲了些。
可江晏遲是個在冷宮裏摸爬滾打長大的孩子,身上是多少有些醫術傍身的,萬不敢讓他摸出些什麼。
“你這一手傷疤膿血的,是不怕弄髒本座的衣裳嗎。”楚歇沉聲。
太子將頭低得更下。
“是風予莽撞了。還請掌印寬恕。”
楚歇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冷哼。
“掌印可以先行回去的。”江晏遲道。
狐狸尾巴可算露出來,楚歇一笑,語氣裏帶上幾分戲謔:“怎麼,才三個時辰便忍不了了?”
“掌印要的字帖,風予定然每日勤勉抄寫,送去府上。只是,掌印似是身子不爽快,若是拖得病了,反倒成了風予的罪過。”
楚歇愣了一下。
眼神頗有些古怪地問一句:“此乃真心話?”
“如何不真心?”
少年眼底一片誠摯。
這男主……怎麼回事。
他以為江晏遲之前是年紀小不想事兒。可如今身居太子也有一段時日了,按理說怎麼也會忌憚自己擅權太過,怎的倒還像是一隻單純的小鹿一般乖巧可人。
從楚歇眼底看出了疑惑。
江晏遲溫婉一笑,道:“我自冷宮中出生,比宮中任何奴婢都活得卑賤,我原以為要那樣過一輩子,卻不想,楚掌印將我和娘親救出那水深火熱之中……”
“此等大恩,風予此生不忘。”
哦,原來如此。
楚歇心底有些軟了,可顧念着人設還是沒有表現出來。
他還是難以想像這樣一個性子綿軟待人溫善的小皇子三年後將會在這風雲詭譎的西京皇城徹底掌權,扳倒擅權宦官,鎮住邊境藩王,再一次集權於中央,登基為帝。
不由得多說了一句:“你還是太小了。身在這權力的漩渦里,恩與仇,又哪是三言兩語辨得清。”
迎風吹來寒風,輕咳了一聲后,楚歇轉過頭,卻冷不丁對上一雙寂然的眼眸。
江晏遲極快地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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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那個名字編編不讓用,現在改名成了《病弱美人是權臣[穿書]》
寶貝們不要走錯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