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同門相逢
石小玉心中震駭,不覺縮到任逍遙身後。
那野人的眼珠一轉,盯在任逍遙臉上,似乎在仔細打量。任逍遙心中寒意大起,卻強自鎮定,喝道:“何方妖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現身?”料想這個“野人”居然會說人話,只怕多半是山精樹怪。也不知這“鬼怪”法力如何,自己的武功不知能不能應付得了。
那野人熟視他片刻,忽然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是你,是你。”
任逍遙顫聲道:“什麼不錯,什麼是你?你……你要做什麼?”
那野人眼中忽有親切之意,說道:“你是任伯通,沒想到隔了許多年,你還是來了?”
任逍遙面色大變,驚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從前的名字?”
那野人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你師兄。”任伯通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師兄?難道……難道你是逍遙子?你……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那人嘆道:“我雖然沒死,卻成了活死人。”
原來這個逍遙子,卻是當年北冥派玉璧宮的主人。十數年前,他從滇南涉足中原。後來又輾轉來到青城山,從此不知所終。其妻玉鳳兒,原是五毒教聖女,以為他已身死,於是執掌玉宮璧。
任逍遙其實是他師弟,名叫任伯通。當年之事,都是出於他的策劃。兩人同師學藝,拜在無量山逍遙宮主人知北游門下。不知何故,知北游遲遲不傳授本門“北冥神功”的至高心訣,後來又只身前往中原,從此杳無音信。
逍遙子和任伯通暗自焦急,於是派人往中原打探消息,聽說知北游大概是接了賞善罰惡令,去了俠客島,料想是有去無回了。
兩人無可奈何,北冥神功只學了一半,便沒了師父,又沒留下秘笈之類,武功說什麼也練不到化境了,雖然在江湖上也罕有匹敵,但畢竟成不了頂尖高手。
逍遙子身為長徒,理所當然的接掌了逍遙宮。任伯通自知武功不及,也不敢有何異議。當下便獨自去江湖中闖蕩,想要自立門戶,不料其時他的武功修為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想要成為一派宗師,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後來又惹上了幾個厲害人物,吃了大虧,只得又逃回無量山,誰知逍遙宮也已被改成玉璧宮了。
任伯通在玉璧宮呆了一段時日,不甘寄人籬下,於是心生一計,和逍遙子商議,決意去偷取少林或是武當的武學秘笈。若能得到少林寺的易筋經,或是武當的太極拳譜,也不輸於北冥神功。
逍遙子一聽,也自動心,當下答應了,兩人聯手,先闖少林,再探武當。結果都是鎩羽而歸,還被少林僧人和武當道士修理了一番。
任伯通不肯就此作罷,又動起了青城派的主意。兩人知道青城派鎮山之寶,是一部張天師留下的“天心訣”。據說此訣堪比天書,在青城派已流傳千年。青城派在武林中屹立多年不倒,跟這本書上的武功有很大關係。特別是近年來,青城派名聲大躁,幾乎與少林、武當鼎立而三。若能得到“天心訣”,兩人的武功必然大進,那時北冥派又能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名利自會滾滾而來。
兩人打聽得青派重要人物都不在山中,這才上山尋書。到了天師洞,卻驚動了看守的道士。留守的道士雖眾,幸好武功不強,兩人奮戰一場,打傷不少人,奪路而逃。
不料慌不擇路,卻在群峰中迷了路。青城道士四處分派人手,把守路口。兩人在山中繞了一天,怎麼也跑不出去,又餓又累,狼狽已極。只不過任伯通漸漸對逍遙子有些疑心,因為遠遠地曾聽到那些道士嘴裏說,有什麼重要的物事不見了。難道那本天心訣已落入逍遙子之手?
任伯通用話語試探,逍遙子一概不認,他也無可奈何。又在山中繞了一天,終於找到一條出山的路口,不料又遇到青城派的道士。於是大打出手,任伯通好不容易衝出重圍,卻發現逍遙子竟然不見了。
他也不敢回去尋找,只得下山遠避。過了許久,才慢慢回來打聽,但一無所獲。而逍遙子竟似突然憑空消失了,從此不再露面。青城派掌門早已率眾回山,對山中來了不速之客一事絕口不提,就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任伯通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逍遙宮早改成了玉璧宮,主人也換成了逍遙子的夫人,他也沒心思再回滇南,於是便在中原四處廝混。時間一長,也就把此事忘了。
不料今日重返青城山,竟會在這深谷之中,遇到故人。
任伯通瞪着逍遙子,無數往事,盡浮心頭。只不過眼前的“野人”,和當年玉樹臨風,英俊瀟洒的逍遙子,實在是天壤之別。他淪落到此,下場如此悲慘,也不禁令人驚嘆。
石小玉在旁聽見,還是詫異之極。心道:“原來這個野人居然是任老賊的師兄,咦,任伯通,任不通,哈哈,這老賊當真是不通得很。”
任伯通驚訝之餘,又生起疑心。他向逍遙子打量幾眼,略一遲疑,問道:“師兄,我後來好像聽說,自從我們那天去過天師洞,青城派就一直在找一件重要的物事。我一直在想,那本天心訣,會不會是師兄你拿了吧?”
逍遙子面無表情,冷笑數聲,說道:“師弟,你太多疑了,嘿嘿。”任伯通卻搖了搖頭,說道:“事出有因,不是我信不過師兄。”一面說話,一面腳下暗暗點地,勁由心生,忽地彈起,身子直落在逍遙子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搭。
他對這個師兄頗是忌憚,多年未見,雖見他似乎行動不便,但也不敢大意。縱身直上,要先試探一下他的武功底細。
逍遙子雙手不動,肩膀微微下沉,一股醇和的力道突然生起,將任伯通的手掌彈開。冷笑道:“師弟,怎麼一見面,就要申量做師兄的啊,你眼裏還有沒有本派規矩?”
任伯通心中驚疑,他出手何等之快,又向逍遙子身上一掠,要看他隨身有沒有藏着什麼經帖之類。
逍遙子一手撐地,身子懸起,如風擺揚柳,東搖西晃。任伯通快如電閃的手法,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撈到,全數落空。
他心中驚駭,沒料到多年沒見,逍遙子武功似乎更勝從前。他不敢戀戰,腳下一彈,又躍回平地。說道:“師兄看來得了真傳,果然武功大進,今非昔比,可喜可賀。師弟我只想領教師兄神功,別無他意。”
逍遙子搖了搖頭,嘆道:“我下半shen癱了幾十年啦,還談什麼武功大進,又怎麼能跟人動手?”
任伯通卻是不信,面色鄭重,說道:“師兄太謙了,再接我一招,這是本門的無相掌力,放心好了,我不會傷了你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抬起雙手,蓄勢運氣,就似在胸前抬起一個看不見的球形物體,緩緩移動,驀地里弓步進前,雙手微揚,一股雄渾的勁道,直向逍遙子迎面撲去。
眼看這股勁道將他籠罩在當中,忽見逍遙子抬起一隻手臂,掌心向天,拇指和食指相扣,似乎拿了一個劍訣。跟着緩緩向下斜斜劃過,一股潛勁不知不覺在他身前湧起。
任伯通所發掌力和那股暗勁一撞,全身一震,不由得站立不住,竟是連退了四五步,驚得臉都白了。
逍遙子緩緩收功,卻輕輕嘆了口氣。
任伯通歇了一會兒,說道:“師兄果然學到了道門的高深武功。要說那本秘笈不在你手裏,我死也不信。”
逍遙子冷笑一聲,說道:“那本天心訣是青城派鎮派之寶,藏得何其嚴秘,豈有那麼容易得到?我從崖上失足摔下,斷了兩腿,這才每日以打坐練功來度日。這麼多年了,功力略有長進而已。”
任伯通搖了搖頭,道:“師兄,你還記得么,從小你就喜歡騙我。如果我現在這麼容易就相信你的話,豈不是還不如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逍遙子看着他,往事浮上心頭,忽然一笑,說道:“不錯,那次我的確騙了你。不過,我只是跟你鬧着玩的,沒想到你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