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且見時人已老

第五章 君且見時人已老

柳銀月只是單純的少女心性,從小被深愛她的義父義母呵護備至,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又哪裏真的恨得起來,只見她擦乾眼淚道:“你們真的沒有故意拋棄我?”

柳飛星點頭道:“沒有!”

“那娘死了,你有為她報過仇嗎?”

“有!”柳飛星斬釘截鐵地道。

柳銀月又道:“那你以後還會拋下我不管嗎?”

聽這話,柳飛星喜笑顏展,道:“只要你願意,往後爹爹走到哪裏,你就跟到哪裏。”

“那好吧,看在我娘的份上,就原諒你這一次,乾娘告訴我你很愛娘,我就相信你了。”

“為什麼這樣說?”

柳銀月道:“我想因為乾爹很愛乾娘,所以他才那樣愛憶鳳和秀峰的。”

柳飛星道:“爹已經失去了你娘,你放心,爹從此再也不會拋下你了。”

只見柳銀月雨帶梨花的面容,終於生澀地喚道:“爹——”

聽到女兒的呼喊,不由想起十幾年前她那時還在呀呀學語,英雄一世的柳飛星也忍不住熱淚盈眶,父女倆抱頭痛哭,銀月的乖巧恰恰彌補了他一生的缺憾,令他再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覺。

喻正雄夫婦在院子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終於見到門被緩緩打開,只見柳飛星先走了出來,受傷的胳膊被包紮一新,銀月則跟在他身後顯得難為情。

“娘!”

見到拾晴雨擔憂的神色,柳銀月忍不住喚了聲。拾晴雨察言觀色,笑道:“傻孩子,你還叫我娘么?應該叫我小姨才對!”

“嗯!”

柳銀月羞答答地點頭,始終不離父親柳飛星身邊。

喻正雄笑道:“真是父女連心啦!柳兄,雖然我很捨不得這個女兒,但能見到你們父女相認比什麼好!”

柳飛星拱手道:“我也要感謝二位為我教養出這麼乖巧的好孩子,我今生即便有再大的遺憾,但上天總算是厚待我了!”

“爹、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喻憶鳳和喻秀峰姐弟倆感覺到氣氛變和,好奇心頓時上來,纏着他們娘不放。

喻正雄只是嘆道:“柳兄,咱們真的老啦!”

柳飛星父女相認,在武當山一住便是十餘日,柳飛星曾經閱覽天下武學典籍,懂得不少奇異武功,那日讓眾小輩點穴的鬧劇,就是當初凌媚茹教他移脈換穴法中的基本功,由此受到眾小輩們的追捧,每日纏着他演練功夫。

柳銀月依父為耀,得知父親亦是當年中原第一高手,更是歡喜得緊,她並不像柳飛星年輕時候那樣狂熱地追求武藝高強,她只是如同別的孩子那般,能以親人為榮便滿足。

少了幾個小輩的搗亂,連日上山拜訪喻正雄的人絡繹不絕,當得知是楊家女將挂帥時,本欲就此隱退的柳飛星起了猶豫,他跟楊家人有着淵源,多年前對他們不聞不問,到現在也是該相助一臂之力的時候了。

第二天他便單獨跟喻正雄說明事情原委,本來想帶着女兒來辭行,他的想法卻與喻正雄一拍即和,決定動身前往劍門關,這些日子過得其樂融融,拾晴雨有心無力,執拗不過他們,幾個孩子又鬧得緊,索性她也把心一橫,放棄過安穩日子的想法,帶着弟子們一同下山。

途中柳飛星穿上女兒為他做的新衣,一襲青色布料,這在宋室貴胄眼裏是最低賤的色澤,但多年養成的習性,柳飛星偏愛此色,能隱於人群里,褪去鋒芒的他更是如此,只不過現在身邊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走到哪裏又都十分顯眼。

拾晴雨問道:“柳大哥,妹子心裏沒多少底子,就不知你的武功恢復得如何,若遇上絕頂高手,帶着這麼多孩子,我怕——”

“你怕什麼,有我在呢!”

喻正雄舉起手裏的長布裹條,那裏面是十幾年都沒使用過的離恨劍。

柳飛星挽着女兒的手笑道:“武功不在高低,精髓渾成天地,足用則矣!”

瀟瀟秋雨,山間微寒,當他們隨着一批中原志士翻越伏牛山時,才得知劍門關被攻陷的消息,主帥穆桂英率軍撤往劍閣蜀道,與劍門關雖是一壑之隔,卻是天塹,暫解軍中燃眉之急。

劍閣蜀道原本就是通修的商道,以過道窄而險著稱,在此行軍雖然憑藉地利優勢抵擋敵軍趁勝追擊,但不利靈活排陣,更別談迅速撤軍,穆桂英的本意並非棄關或者死守,而是決定尋機反撲。

高崖上,隱約能夠俯瞰懸崖對面劍門關的情形,但見遼兵營帳升起,蒙蒙一片,穆桂英愁眉不展。

“報告元帥,武林盟盟主司馬雲飛率大批同仁趕到助陣,現在正在營帳外等候接見!”

穆桂英望了望身後楊八妹夫婦及楊排風,便道:“排風,就由你去接見司馬公子,不可怠慢了諸位英雄豪傑。”

“是,元帥!”

楊排風一身甲胄,滿面風霜,手按長劍從山道下了懸崖,途過大營,探頭往裏看,只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背影正在忙碌不休,看身形是個老嫗,不過她一年四季都是帶着黑面罩,軍中人只知她外號“怪婆婆”,無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但經她出手救治過的人,幾乎都能復原如初。

怪婆坡知道門口有人,但直到楊排風滿意走開,卻連看都沒看一眼,怪婆婆只專心着她手裏的配藥,其他一切事彷彿與她隔着不同的世界。

楊排風正在接待多年不見的司馬雲龍,意外的是司馬雲龍還帶來他的夫人,西門家千金西門小雪,兩家終究還是聯姻結盟,見面后彼此都顯得尷尬。

“玄鶴觀主喻正雄到!”

隨着士官的音落,喻正雄率眾行入,由於當年京城與吳越老祖一戰,他的聲名在武林中隱有泰山北斗之譽,所到之處,武林人士無不敬仰,紛紛前來招呼,喻正雄夫婦也無甚身架,總是笑臉相迎。

楊排風代表軍中,對前來助陣的高人自然不敢怠慢,上來客套道:“喻大俠多年不見,神采依舊,我軍能得到賢伉儷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喻正雄笑道:“如今楊家女將威名那才是天下皆知,都道巾幗不讓鬚眉,喻某這點小道行上不了大場面啊!”

雙方寒磣,司馬雲龍也來與眾人見過,今日的司馬雲龍號令江湖門派,再不是從前傀儡似的人物,但喻正雄夫婦因為唐婉兒的死,多年來耿耿於懷,現在自然沒好臉色。

“爹啊,娘的死是不是就是司馬這家人乾的?”

柳銀月挽着父親的手,憤憤問道。

眾人這才留意到混在玄鶴道觀弟子當中的中年人,只見他三縷須髯,鬢髮初白,目光溫和,已然難辨認出他就是當年的柳飛星了。

輕輕地拍了拍挽在他胳膊間如春蔥的手,少女變得溫順下來,這才道:“月兒,冤有頭債有主,咱們無須遷怒於他人!”

“可是爹爹,我不想跟這個人住在同一處!”

柳銀月指着司馬雲龍說著,這下她可犯了眾怒,只見一身材中等的胖子跳出來喉道:“大膽!你這乳臭未乾丫頭,竟然侮辱我們盟主,我看你是想跟我們武林盟作對!”

柳銀月沒開口,喻憶鳳就先嘲笑道:“那又怎樣,難道我們玄鶴道觀還會怕了你們武林盟!”

“這群小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知是誰說了句,幾個少年人的執拗勁頓時給挑了起來,平日裏在襄陽附近搗蛋慣了,又有喻正雄和柳飛星兩個高手在,頓時躍躍欲試。

拾晴雨見狀,連忙喝道:“你們幾個,都給我退下,如此沒有禮貌,別人還當我們玄鶴道觀都出了些什麼人!”

柳飛星依舊溫和地喚道:“月兒,你也會來!”

柳銀月百般不情願,但是卻對相認沒多久的爹百依百順,那胖漢子笑道:“這就對了,做晚輩要有做晚輩的模樣!”

柳飛星也不理他,只是笑對女兒道:“月兒,這個世上不是什麼人都值得計較的,且記要自重身份!”

“你——”

“謝爹爹教誨,月兒不過是想嚇嚇他們,才沒想過動手哩!”

對面幾人臉都氣綠了,柳銀月滿臉稚氣,說話倒完全沒將眾人放在眼裏。

場中多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見過柳飛星的屈指可數,更別說是十幾年後還認得,只有司馬雲龍和楊排風幾乎是在不約而同地道:“是你——”

兩人口氣大為不同,楊排風驚訝之餘帶着喜色,但司馬雲龍認出柳飛星在腦海里立刻閃過仇怨二字,其實他早該認出來,因為柳銀月的樣貌與生母極其相似。

“你想怎樣?”

司馬雲龍有些泄氣,柳飛星的殘忍在他心裏留下了極深的陰影。

望着楊排風那風霜的面容,柳飛星當年的刻骨銘心也已隨風淡逝,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在那對望的一眼之間,他的情誼只能留待來生,彼此都老了,眼裏已經失去了狂熱的追索。

對司馬雲龍的話,柳飛星一笑置之,道:“我只是來助拳的!”

說完,拉着女兒道:“既然不喜歡此人,那便先去找處清靜地方,這裏的戰時很快就會結束的。”

“真,真的是你——”

楊排風有些激動,難以掩飾,柳飛星則道:“多年不見,彼此都老了許多,每當想起當年楊延德將軍受託接納我之時,便頓感親切,風姐姐,我是來還楊家恩情的!”

楊排風重重地點頭道:“做人不忘本,看來你真的長大了,我代表楊家軍歡迎你回來。”

眾人被他倆對話弄得古怪,唯知情的人明白其中曲折。

柳飛星的到來,與楊家人見過後,無不心奇他的遭遇,對他昔日的身份守口如瓶。司馬雲龍雖然想為弟弟雲飛報仇,但出於理虧,而且不願再遭惹此等人物,只好作罷,不再提起往昔是非。

棧道天塹,夜風呼嘯,已經是來的第三天了,眼見耶律蒙哥帥大軍就要再次進發,這次的目標可能是四川,也可能是江漢平原。

不知何時楊排風也來到他身邊,猶自笑道:“你聽那些孩子的聲音,無憂無慮,他們都還不知道戰爭的殘酷和戰敗的後果。”

柳飛星道:“其實每個人都會歷經那些歲月,只不過經歷的時候渾然不覺,過去后,起初滿是誨意,因為那時候還有雄心壯志,敢於斷言從新來過就會更好,可是直到再後來,便只剩下了留戀,因為他自覺老了,所有心思都放在留住現有的一切,不會再次悔恨。”

“你在說你自己嗎?”風過霜鬢,斜陽無限,楊排風淡淡地笑意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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