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一言
第二天上午八點，天晨材料研究院黨委辦公室主任和幹部處處長跟陳耀華一同來到TSM研究室，向全室職工宣佈了院裏的人事任免決定，陳耀華當即走馬上任。
新組建的TSM研究室，工作千頭萬緒，雖然倉促上陣，陳耀華卻格外冷靜，他清醒地認識到，要想讓科研攻關儘快開展起來，他的首要任務是將各項工作分門別類，排出輕重緩急。
根據TSM立項報告和項目建議書確立的科研攻關內容，陳耀華意識到，應該首先解決合成TSM材料所需的十餘種原料，因為當時工業基礎薄弱，其中的四五種原料，在國內根本找不到配套生產單位，所謂一切都要從零開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陳耀華認為第一步應該成立若干課題組，並立即任命各課題的項目負責人。通過對科研攻關內容的分析，他決定成立三個原料研製課題組和一個材料合成課題組，外加一個分析檢測中心，並根據TSM研究室現有科技人員的專業水平和工作能力，同時任命了各課題組的項目負責人。
不得不說，梅院長和院黨委李書記慧眼識珠，這一系列有條不紊的工作安排，正好體現了陳耀華較強的組織管理能力。
在全室大會上，陳耀華宣佈了成立課題組和任命項目負責人等一系列決定，他提出的幾位組長人選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屬於眾望所歸。
就在會議將要結束的時候，被確定為試驗二組項目負責人的孫良才舉手發言：“主任，我對你的人事任命有點意見。”
陳耀華略感吃驚，“哦，你有什麼意見？”
“恕我無能，我不接受這項任命。”
孫良才的推辭，讓陳耀華感到不可思議，作為科技人員，成為獨當一面的項目負責人，意味着科研水平和管理能力得到領導和同事的認可，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很多人求之不得，面對這種好事，孫良才不但無動於衷，還極力推辭，他的舉動實在令人費解。
在被任命的幾位課題組長中，孫良才年齡最小，大學畢業后參加工作才六七年，但他表現出來的綜合素質，跟其他項目負責人不相上下，這正是陳耀華看中他的原因。
“良才，你能解釋一下原因嗎？”
“我資歷尚欠，能力不夠，另外，思想境界也不高，所以，我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擔當項目負責人。”
聽上去有些自暴自棄，但細細品味，卻發現孫良才另有意思，“這好像不是你的真心話吧？良才，咱們是同事，有什麼想法不妨直接說出來。”
“這是我的心裏話，信不信由你。”說完，孫良才不再解釋。
本該是一場TSM科研攻關動員大會，最後的氣氛卻有點尷尬，陳耀華只好宣佈散會，“其他事項請大家抓緊時間行動起來，孫良才的事，咱們會後進一步溝通。”
回到辦公室，支部副書記白建新首先坐不住了，“陳書記，你說這孫良才是怎麼回事兒？我覺得他好像有點鬧情緒。”
“你也聽出來了？”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他怎麼會鬧情緒呢？”老白也覺得難以理解。
陳耀華思慮片刻，“白書記，我到TSM研究室稍微晚一點，對職工們的具體情況不是太了解，只知道孫良才科研水平和綜合素質不錯，你對他熟悉嗎？”
“說不上很了解，但對小孫的情況知道一些。這人工作上沒得說，但思想覺悟一般，從未主動要求進步，沒有寫過一份入黨志願書。因為參加工作晚兩三年，他去年才晉陞中級職稱，雖然跟其他幾位項目負責人職稱相同，但他的工資還沒漲上去，比其他組長要低一級。”
“哦----，”陳耀華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了問題出在哪裏。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陳耀華把孫良才約到一間沒人的實驗室，把門關上后，他們在一張長條椅上坐下來，陳耀華側身問道：“良才，這裏只有咱們倆，昨天的事，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昨天的事？哦，你是說任命我當組長那件事吧？我沒啥想法，就是認為自己能力不足，資歷尚淺。”
“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吧，你帶有明顯的情緒，沒跟我說實話。”
“主任，你想到哪兒去了？咱倆以前不熟悉，工作上從未有過交集，我跟你哪來的情緒呀！只是就事論事，我認為憑自己的資歷和能力，我沒有資格擔任項目負責人。”
陳耀華點點頭，“好吧，既然你不肯說出來，讓我猜猜。跟其他幾位項目負責人相比，除了參加工作時間稍晚，但這無足輕重，其他方面你一點也不差。當然，你跟他們並非完全一樣，唯一的差別是你的工資比他們低。”
“唉，我可沒這麼說。”孫良才略感局促地說。
“你沒這麼說，這是我猜的，但也是事實。不過，是不是這個原因，讓你不願出任二組的項目負責人？良才，這裏沒有其他人，請你跟我說實話。”陳耀華誠摯地說。
“這......，”也許被對方說中了要害，孫良才覺得臉面有些發熱，但他不再隱瞞，“這不正說明我跟他們幾位不在一個檔次嘛，所以，我不適合做項目負責人。”
“良才，作為科技人員，能做到獨當一面的項目負責人這種層面，既說明你有這個水平和能力，對你也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我不明白你為啥不珍惜呢？”
“推舉我當項目負責人，確實是領導對我能力的認可，也是給我進一步鍛煉的機會，對此我表示感謝！但項目負責人肩上的擔子很重，壓力也很大，既然我沒掙那個錢，我只願做個普通科研人員，不願操那份心，受那份累。”
孫良才能直言不諱地說出這番話，說明這人真沒有上進心，充分印證了支部副書記白建新對他的評價。
“我很欣賞你的坦率，但試驗二組確實需要你領頭，你的工資低一級，是此前遺留的問題，我無能為力，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後如果再有漲工資的機會，TSM研究室只要有一個名額也是你的，你覺得怎麼樣？”
作為基層領導，陳耀華不可能要求每個職工都有同樣高尚的精神境界，他認為孫良才的目的不外乎同工同酬，從道理上講，只要跟工作能力匹配，這樣的訴求可以理解。
聽到這裏，孫良才反倒覺得不好意思，畢竟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有點俗，而且太露骨，“主任，其實......，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也不必太往心裏去。”
“良才你說的是事實。作為項目負責人，的確要面臨一些工作上的壓力，還少不了吃苦受累，我認為你的訴求是正當的，應該得到支持。”
在陳耀華推心置腹的勸說下，孫良才最終接受了任命，承擔起試驗二組項目負責人的重任。
適逢建國十周年大慶，當年“十一”前後，恰巧趕上了一次難得的調薪機會，但漲工資比例只有百分之二，也就是說TSM研究室一百二十名職工，按照四捨五入計算，只有兩個名額。
這麼低的調薪比例，根本輪不到普通職工和一般科技人員，院裏有關部門根據工作表現和獲得的榮譽，直接帶着帽子把漲薪人員下達到各基層單位。
根據白建新從院勞資會議得到的消息，TSM研究室的兩名獲得漲薪機會的職工，一個是主任陳耀華，另一個是上年獲得過全行業勞模表彰的試驗工劉師傅。
試驗工老劉不必說了，人家是勞模，院裏決定給陳耀華漲薪也有充分的理由，因為他無條件服從組織安排，在任何崗位都努力工作，任勞任怨，其表現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
得知情況后，陳耀華馬上想到了試驗二組組長孫良才，當時給他的承諾，將如何兌現？
幾年才漲一次工資，而且漲薪比例只有百分之二，機會實在太寶貴了！但是，在利益面前，陳耀華考慮再三，他最終還是猶豫了，“我不能要這個漲薪名額。”
坐在斜對面辦公桌前的支部副書記老白覺得難以理解，“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這次漲薪名額是帶着帽子下來的，每個得到漲薪機會的職工，都是按照條件，一條一條卡下來的。”
“無論如何，我得把機會讓給二組組長孫良才。”
“他的條件根本不在這次漲薪範圍之內，你這樣做是何苦呢？”
“當時我給孫良才做過承諾，TSM研究室只要有一個漲薪名額也要給他，我一定要兌現這個承諾！”
“問題是他並不符合這次制定的漲薪條件，即使你信守諾言，院裏勞資部門也不一定同意，你何必跟自己較真呢。”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孫良才跟其他項目負責人做同樣的工作，他的工資比別人低一級，心裏難免不平衡，正好利用這次機會，把他的工資漲上去，今後他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陳耀華主意已定。
“我不同意你這做法，你去跟院裏的有關部門交涉吧。”老白撒手不管了。
當陳耀華向院裏有關部門提出請求時，工作人員覺得他主動放棄這麼難得的漲薪機會，簡直不可思議！但是當他們知道其中的原因后，都由衷地讚許陳耀華的高風亮節......
在跟幾位組長討論各自負責的科研攻關分項目進度安排時，大家都皺起了眉頭，他們認為521工程的技術難度遠超想像，暫且不提合成TSM的各項工藝條件需要從零開始探索，僅他們負責的原料研製就面臨諸多難題。
“怎麼，原料研製方面，遇到什麼問題了嗎？”幾位同事的畏難情緒，引起了陳耀華的注意。
“通過對有關文獻資料的初步分析，我們發現其中的四五種原料，在研製過程中都將遇到不少技術難題，需要我們在接下來的試驗中逐個解決，所以，原料研製的難度比預想的要大得多。”這是三名負責原料研製課題組組長的共識。